眾生表示沒有聽懂,我暗自鄙視現在大學生的課外文化素質,繼續給他們普及:“你們看啊,這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山風,比如陽光,比如山野和書房,”邊說著就邊不正經起來,“你們可千萬不能學習隊長太愛錢的精神,而失去了生活的情趣,要不然他怎麼到現在都找不到女朋友呢!”
一屋子人偷笑,東方紅用報紙卷成的紙筒敲敲我的腦袋,不計較地切入正題,“正好,據小道消息傳這次辯論的主題很有可能就是婆婆媽媽的感情問題,比如說如果你的家人和你的愛人必須要放棄一個,你該怎麼選?時涼,這要是放在你身上,你會如何抉擇?”
辦公室沒有拉落地窗的紗簾,午後最適宜的陽光正從純淨的玻璃中折射進來,給木地板打了一層蠟。我思考了幾秒鍾,抬起頭很認真地挑出這道題的漏洞,“這就好比我媽和我丈夫一起掉進水裏,我會先救誰差不多。但是這題在我這裏不成立啊,我媽早就不在了,我爸也隨她一起去了,你說這題怎麼做啊!”
東方紅顯然沒有想到我的身世會如此坎坷淒苦,有些不大好意思地跟我道歉:“那個,時涼,我不太了解狀況,你別放在心上哈!”
我朝他擺擺手,“沒事沒事,我沒你想得那麼弱,麵對事實而已。”
討論進行到一半,忽然有電話進來,我從書包裏摸出手機,是外公打來的。
二十分鍾後,我便跟東方紅請了假,坐上了校門口的計程車。車子往陸家別墅方向行駛,我忽然開始心慌。
外公在電話裏雖然沒有說發生了什麼,但是我能想象出該是件多讓他生氣的事。
汽車在微醺的日光裏勻速前行,道路兩旁的樹木和花卉漸行漸遠,那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這場簡單的歸程,將會是一個苦心孤詣的結束,也並未意識到這將會下一個苦心孤詣的開始。前一個苦心孤詣是為了向陸湛證明我愛他,後一個苦心孤詣卻是為了向陸湛證明我不愛他。
2013年6月7日的下午,我穿過陸家別墅花影搖曳的長廊,於一處莊嚴古色的書房前立足,有五色的琉璃珠簾在風裏微微晃悠,透過稀疏的簾縫,我能看到紅木椅上外公凝重的臉。
我在門外稍稍定了定心神,抬手掀簾而起,還未像往日那樣乖巧又俏皮地撒嬌,就瞥見書案上淩亂擺著的幾張照片。
我整個人就驀然愣在那裏,被刻意放大清晰了好幾倍的身影在雪白的底板上異常刺眼,有那天晚上我拍的照片。有上次聯誼會的照片,緊挨著照片的是幾本八卦雜誌,我不用看也猜得到上麵寫了些什麼。
外公端坐在書案後麵,伸手敲著案麵很厲聲問我:“涼涼,這些都是什麼?”
我從十五歲進了陸家,小姨待我極好,外公待我亦極好,青梅竹馬的確是件能夠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好事,可是在外公心裏我從來都不是陸湛的青梅竹馬,而是他疼愛的親孫女。
當自己的孫女愛上了自己的孫子,誰又會心安理得地看著這一切發生呢?
我愛陸湛,盡管十九歲的閱曆還並未讓我完全明白愛究竟是什麼,但我希望我的家人能接納他,同樣也希望他的家人能接納我。
書房裏有竹墨香的味道,我使勁吸吸鼻子,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在家人前承認自己的心意,“我喜歡陸湛,很喜歡,以前喜歡,以後也喜歡。外公,我不能保證他現在會喜歡我,但是我會努力讓他喜歡上我的。”那時候,我真的覺得自己在這件事上已經達到了一種舍身取義的境界。
外公被我一番信誓旦旦的言辭氣得不輕,將雜誌和照片狠狠摔到我腳邊,“努力讓他喜歡你?你怎麼努力?”
這個直白的問題一下子問得我有點懵,的確,我不知道怎麼努力,“外公你經常教導我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一天不行就兩天,一年不行就兩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持久戰打了這麼多年我比陸湛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