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從化妝包裏把臉抬出來的時候,駕駛座上的黎明明已經把話題從娛樂頻道轉移到了科學頻道,半個小時前,在她開始高談闊論陸湛手下某個知名設計師最近又拿了哪幾個含金量頗高的大獎時,我就開始拿出化妝包重新收拾上飛機前太著急沒有化好的眼妝。
2017年3月21日,冷春裏略顯蒼白的高速公路像條破敗的塑料帶子,襯得周遭世界既空蕩又肅穆。
我沒有想過有一天還會主動回來,我以為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給自己見陸湛的機會。
十八個小時以前,我在蜉蝣客棧的大床上給死黨黎明明發了條短信。告訴她我胡漢三又回來了,並叮囑她千萬別把我回來的消息告訴陸湛。黎明明她媽年輕的時候瘋狂崇拜香港著名影星黎明,苦戀多年未果,嫁給她爸黎紹剛時揚言日後一定生個兒子取名黎明,隻可惜,天不遂人願,她又不甘心地給閨女取名為黎明明。後來黎明明跟我說要不是當年她爸極力阻止,她差點就真叫黎明了。
A市的早間新聞裏插播了這樣一條消息,“本市最大的珠寶公司‘Violet’旗下推出最新款情侶對戒,據悉,這款對戒是由Violet總經理陸湛先生親自設計,並有消息傳陸先生將於下個月與美女畫家方絡繹訂婚。”
配圖是西裝革履,側臉英挺的陸湛,不是太專業的拍攝,估計是某次活動中記者偷拍的,他一向討厭出現在公眾的鏡頭裏。
飛機落地,我拉著行李箱在機場的大屏幕前駐足,畫麵裏閉上眼都能描繪出的麵孔隔了太久時光再映入眼簾,一瞬間恍若隔世。
時間於一種人來說確實是味良藥,這碗湯劑我在遙遠的角落裏逼著自己喝了四年。某個深夜,月朗人靜時,副作用折磨得整顆心髒痛不欲生。而於陸湛,可能隻是種催化劑,不知不覺中他已蛻變成一個全新的生命體,甚至在我不知道的情況下學會了設計對戒。
事實上,在這四年裏我們並不是真的毫無交集。隻不過,他並不知道,或者並不在意。
那一次,是我剛來到雪域的第一年,Violet為新發布的一款項鏈做宣傳片,取景地點剛好就在我住的客棧附近。客棧漂亮的老板娘阿桑拉我去圍觀,跟我說有個很有名的珠寶公司在那拍宣傳廣告,運氣好的話還能遇上當紅明星,好要個合影簽名什麼的。那時候我並沒有意識到會是陸湛的公司。
路邊稀疏有樹,青葉殘敗,拉薩河不遠處的河洲上聚了一群人,中心區立了個白色長裙子的絕色女星,前幾日好像還看過她的電影。阿桑久居高原,見到明星很是興奮,拉著我就往人群裏鑽。我的目光從女明星身上移到攝影機那處,卻冷不丁地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天空清澈澄明,雲彩飽滿欲滴,經幡隨風飄動,白塔神聖鮮明,我看見陸湛就站在攝影機旁邊,低頭和導演商量著什麼,有日光從觸手可及的天幕中漏出來,輕盈地披在他周圍。雪域最接近天堂,天堂下的陸湛如此迷人,如此真實地目睹這番夢境,反而像是一場海市蜃樓。
阿桑已經不知道擠到了哪裏,看陸湛的表情並未想過我會在這裏。我前所未有地鎮靜,認真地遠距離地打量了他一次,低下頭按住棒球帽的前沿,轉身離開。
這是陸湛所不知道的,屬於我們的後戲。
和黎明男神有著很深淵源的黎明明同誌前來為我接風洗塵,一路興奮地太過於風馳電掣,剛提的愛車被一輛貨車刮破了皮,發短信告訴我這陣子她的心真是疼得在滴血。
機場裏極其光亮的地板上清晰地照出我的輪廓,低頭時我看見闊別多年的人穿一件駝色長風衣,細高跟鞋,長發微卷,一側撩於耳後,露出瑩潤小巧的珍珠耳飾。黎明明奔進大廳時,我正在努力把自己弄得更神采奕奕。
暴露在塵埃裏的城市有很多顏色,工業區的灰,郊區的綠,商業區的紅。從機場漸漸到市裏,車窗外整座城市的色彩終於漸漸鮮明快活起來。我搖下車窗,道路一側蔥蔥的法國梧桐一棵棵落在我身後,果然是遠離了四年的地方,離開的日子,連一棵樹,一粒土,都會成為陌生的景物。
從坐上黎明明為我開的專車時,她就乖巧得不像話,既沒有逼問當年我離家的原因,也沒有打聽這幾年我去了哪裏。先是吐槽了幾句電台裏那個四十多歲的女製片人最近生理周期不穩定,老是給她找不痛快。又接著抱怨了幾句她家隔壁鄰居家的表弟的同學居然慧眼識珠地看上她了,窮追不舍了幾次,才被她一個過肩摔給治過去了。
不得不說,這風格有點不大對勁。我在心底尋思了半天,覺得她很有可能是真的在誠心誠意地為我著想。
她歎了口氣,繼續道:“真不是我不給他麵子,鬼才見過送女生老鼠的男生呢,老娘差點沒被嚇死。”
我思索片刻,不忍心地說:“明明啊,可能那是隻可愛軟萌的倉鼠,人家估計是覺得氣質和你很像才送的。”
她簇著眉看了我好久,才興衝衝地問:“是嗎?我軟萌的氣質有這麼明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