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什跟在玄音身旁,穿越繁華夜市。他未讓齊威駕馬車接送,也不曾給她帶一件可以遮擋青衣的大氅或鬥篷,就這般風姿翩翩地在城中晃悠整天,又在夜幕之下領著一位驚世絕俗的青衣女子,從城外漫行而歸。
清什終是被那些來自四麵八方的各色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玄音卻依然平靜如水,唇邊漾著淺淺笑意,神情自若地穩步前行。
曆經重重圍觀,兩人總算繞進通向虛淵閣的小巷。臨近王府,自然也清淨不少。
“虛淵閣……為何要做‘虛淵’之稱?”清什邊走邊幽聲問起。
“彼年,先皇欲以天子之令召四方幽士,為國效力,便向皇室朝臣征詢命名之議。本王隨即想到‘虛淵’二字。虛懷若穀,淵渟嶽立,正是幽士品格。”玄音回應道,語氣平緩安寧。
“你可曾想過,若曆史上的幽族並非傳說中描述的那般——”清什欲言又止,轉眸望向他俊美的側臉。
玄音沉默片刻,淺歎低語:“我們無法越過千年光陰,眺望曆史真顏。所謂傳說,十有八九是人們的杜撰。”他笑了笑,繼續道:“其實,本王並不相信‘幽族’真實存在過。本王隻是想,編寫幽之傳說的人,一定對世間懷有美好之願。他期望人心平和,人情高尚,萬世永安。而同時,他又眷戀凡人皆向往的神秘與精約,霞滿春花,秋空夕暮,於空寂中凝集著不可言傳的意蘊。如此,傳說是否真實便不再重要,它的內涵足以令世人仰慕。
煊朝立國之前,世間已曆經十餘年戰亂。因此在煊朝初年,走過血雨腥風的世人極度渴望太平長安,為了消隱紛爭之源的權欲,幽之傳說的興盛乃大勢所趨,這也是朝廷和民間的共同所願。而今天下大統,盛世繁華也不再需要幽之傳說。歎隻歎當初,若先皇未打算更改詔令,幽士們退出曆史的過程,也許就不會那般血腥……”
清什凝望月光下他的側顏,仿佛看到十年前在驚濤駭浪中沉浮的青衣男子。歲月殘冷,幽興幽滅,卻並未帶走他心底寄托美好夙願的情懷,而那高尚的品格也早已滲入他的血骨之中,曆久彌深。
玄音的話語令她感到些許意外,卻也讓她隨之安然。倘若有一天,他知曉她是汲血為生的幽女,知曉真實的幽族並非傳說中那般值得世人信奉,他亦不會失落。
如此,便好。
清什跟在他身後,緩步邁進王府大門。
一陣融合脂粉芳香的濃鬱血氣撲麵而來,清什眨了眨眼睛,不遠處的回廊裏,走過幾位身著淡粉齊襦裙的妙齡女子。
她停在門口,微蹙秀眉,側目望向玄音。未等他開口解釋,齊威不知從哪兒竄出來,小跑著衝到兩人麵前,額頭上一片晶亮。
“王爺、清什姑娘,你們可算回來了!方才那兩個女人為爭東廂房又吵又鬧,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拉開,現在兩人誰也不肯相讓,隻說等王爺您回來定奪。”齊威一邊說,一邊抹掉額前的汗珠。
玄音淺笑垂眸,並未言語,穩步前往東廂房。
清什隨後跟上,給自己身旁的齊威扔了個眼色。齊威會意,湊近她,壓低聲音道:“聖上說虛淵閣太冷清,與天都繁華的氣派格格不入,就賜了幾個侍女和兩位宮中舞姬。今晨王爺說去城中尋你,整日不在府上,這些女人一來就鬧得翻天覆地,我真是——”
“齊威若是有中意的女子,本王便做主將她許給你,如何?”玄音回眸,淺笑著打斷低聲嘮叨的齊威。
齊威騰地紅了臉,一時語塞。
廣林王神情閑適語氣輕鬆地調侃他,那是他初入虛淵閣之際才有的“待遇”。十年前,大批幽士含淚九泉,齊威便再沒有見過如此的廣林王,是因為清什姑娘的出現麼……
齊威暗自思量,小心翼翼地斜睨身邊的清什。凝望著她,很容易忘記此身在何處,今夕是何年,就連眼前立著一根碩大的紅木柱子,齊威也視而不見,直到“碰”的一聲撞了上去。
“啊!”齊威捂著半邊臉坑了一嗓子,向後退了兩步,回頭時又見那兩位難伺候的姑奶奶。
兩位華服女子站在東廂房門外怔住了。她們的驚異目光不知該放在之前隻見畫像未見真人的廣林王身上,還是他身邊那位灰眸白膚的青衣女子身上。
這世間,還有語言能用來形容他們麼?兩位舞姬本就沒讀過書,此刻大腦一片空白,連費勁心思想好的爭奪東廂房說辭,都忘到九霄雲外了。
廣林王沉默無言,兩位舞姬更不敢吭聲,齊威在旁恨恨地盯著她們,倒是清什被她們的芬芳血氣攪得心猿意馬。不止是她倆人,還有這府院裏的侍女們,對於幽族而言,都是滋味美妙的上品。
原來……
清什垂眸暗笑,心裏感慨萬千。梵塵啊梵塵,還真是有他的手段。他知自己留不住她,所以,大赦天下是為了讓玄音替他留住她,他似乎算好了玄音會去找她,她亦不會拒絕玄音的挽留;而這些侍女舞姬,則是他贈予她的美味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