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涼的水吞進咽喉,瞬間涼到了腳心。這時,他才清醒、仔細的回憶了方才發生的事情。命啊,逃不過這份緣,怎麼辦?怪隻怪自己把持不住,犯下大錯,一個姑娘清清白白的身子,被他占有了,名聲也被他糟踐了;末了,還當了不要臉的逃兵……
楊智建的心中自責,抬起手狠狠給了自己兩耳光,這一打,人就徹底清醒了。拔腿朝回跑,氣喘籲籲的跑到妮子家門口,院門緊閉,他在門口徘徊了幾圈,最終還是沒有推門進去。
他從身上扯下一條布巾子,揪下一撮頭發,用布條子纏起來,撿起一塊堅石,在門上刻上幾個字,再把堅石纏在布條子裏,用力扔進院子裏,爾後,他撒腿就跑,瞬間消失在山林中。
妮子聽到院子裏有東西墜落的聲音,從屋裏出來,她一眼就認出來,地上的布條子,是楊智建褂子上的布料。她撿起地上的東西,快速追了出去,在大門口東張西望,卻沒能看到他的身影,轉頭,發現門上刻著——半年後回來提親。
妮子將布條子貼在胸口,淚眼婆娑,這算是楊智建留給她的定情信物?算是他對她明確的承諾吧?
她依在門框上,眼淚汪汪的望著遠處,別說半年,哪怕是十年、二十年,她都會義無反顧的等下去。
登高望遠,家門口發生的一切,都被幹完活兒回來,走到半山腰的妮子哥看得一清二楚。他的心中莫名的感到空虛,這些年來,老娘一直身體不好,他們兄妹倆相依為命,伺候老娘,日子過得平平靜靜,老娘走了,兄妹倆更是相互依靠,這下,妮子突然成了別人的人,他的心裏多而不少有些失落。即便他一直巴望著妮子找個好男人過好日子,但是,真的到了這一刻,還真一時半會兒難以接受。
他悶悶不樂的走在山路上,腳步不由得慢下來,身子也有些輕飄飄的。
以往半小時就能走到家的路程,今天卻非常遙遠,他足足走了個半鍾頭,才把鋤頭掛在了屋簷下。
“哥,也不說吃點兒東西才去幹活!趕緊的,把這碗麵吃了,晌午我燉肉給你吃,咱家的臘肉啊,省著點兒,保準兒能吃個對年,你可別舍不得吃,吃喝吃喝,人活著也就為這個,連嘴巴、肚皮都糊不住,活著還有個啥勁兒?”妮子端著一隻鬥碗擱在桌子上,嘴裏數落著,話語間全是對哥哥的心疼。
接過筷子,望著鬥碗裏麵條上覆蓋的三個煎得黃燦燦的雞蛋,妮子哥的眼睛濕潤了,他埋怨自己多心了:妹子的心裏,不光有她相中的男人,還有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哥哥!
妮子哥心情變得暢快,挽起袖子,大口大口的吃著麵條,嚼著雞蛋,嘴裏香氣滿口鑽。他忽然覺得,這一餐,比肥而不膩的大刀肉還要解饞。他吃得酣暢淋漓,時不時抬頭望著妮子傻笑,妮子看著哥哥的模樣,心中又充滿了惆悵。
她擔心著:待楊智建回來,我嫁給他了,獨立門戶過日子,哥哥該怎麼辦?誰來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還是得趕緊找個女人回來,做我的嫂子,替我照顧哥哥才是!可,這一時半會兒上哪兒找去,哪兒能說找就能找到合適的?
這方圓幾十裏,家家都有沒娶上婆娘的漢子,全是因為祖祖輩輩重男輕女所致,有閨女的人家戶,還稍微強點兒,實在不行,還可以換親,用自家的閨女去換一個兒媳婦回來。妮子是個心氣兒高的女子,她死活不會走換親這條道兒,他哥的親事也就一拖再拖,拖到三十多歲了,也沒有媒婆肯踏上門檻。
也曾被人慫恿,學著人家去搶親,終是因為心慈手軟,以失敗而告終。在他的眼裏、心裏,家家戶戶日子都不好過,娶媳婦不容易,他要是把新娘子搶走了,人家就得竹籃打水一場空,這是損陰德的事兒,萬萬不能幹。
妮子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有時候,她也想橫下一條心,索性豁出去自個兒的幸福,給哥哥去換一個媳婦回來,但真的到了那一步,她又打了退堂鼓,一刀斬斷這念頭,如此反複無常,媒婆見了他們兄妹倆,都繞道兒走,深怕又被無端戲耍一番。
妮子哥曉得她的心思,也疼愛這個妹妹,早已把換親這檔子事不放在心上。妹妹能夠有個好的歸宿,遠比他娶媳婦重要,隻不過,他還是時常為自己不能完成傳宗接代的任務而自責、懊惱。
畢竟,他家不同於別家,人家家裏男丁多,這盞燈不亮,那盞燈亮,而自家,唯有他這根香火,不延續下去,斷了香火,都無臉去見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