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就在這湖裏劃一會吧,”我指了指從湖心亭下露出頭來的破舊、幹裂的平底木船說道。“咱們就把這兒當希姆基水庫。”
“當地中海,”帕夫利克插了一句。
“或者當做印度洋!”熱尼婭興高采烈地接著說,“要不就當做格陵蘭島沿岸!……”
“我們不會淹死吧?”尼娜問道。“要是真出了事兒,那就太遺憾了──我已經接到去莫斯科藝術劇院看首次公演的邀請了。”
船上沒有槳,我們就在岸邊撿了兩塊破木板,舀出艙裏的水,開始了環球航行。在我們當中,除了熱尼婭之外,大概沒有人覺得此項航行會有什麼樂趣。正當我和帕夫利克沒精打采地劃著水,熱尼婭卻在設想我們的航行路線:穿越博斯普魯斯海峽,途經蘇伊士運河,駛進紅海,阿拉伯海,繞過大巽他群島和菲律賓群島,爾後進入太平洋。
熱尼婭過遲的童心是那麼可愛動人,但卻叫人心頭油然升起一縷淡淡的憐憫之情。
“你們瞧,”熱尼婭指著那被雨水澆淋得光溜溜、亮閃閃的柳枝條,及其後麵科利澤依電影院的那幾根濕漉漉的陰沉的圓柱說,“棕櫚,藤蘿,大象,咱們到印度啦!”
我們麵麵相覷。十七歲的年輕人總是故作姿態,以蔑視和嘲諷,擺出肆無忌憚的樣子掩飾自己那脆弱易傷的心靈的,但她卻用出奇的天真口吻來掩飾自己如此天真的情感。
“我們正駛近所羅門群島!”熱尼婭以一種不祥的聲調通知大家。
“可不是嘛!”我們的好心人帕夫利克附和道。“瞧,那兒站著一群土著人!”他用手指著一群在貯水池壩旁對火抽煙的孩子──他們就住在清水塘公園附近。
在雨幕中我們繼續進行這次興味索然的航行。隻有熱尼婭不知疲倦地發出口令:“右滿舵!”“左滿舵!”“升帆!”“降帆!”她根據星座來判斷航向,因為我們的羅盤在風暴中打碎了。她還借此機會,給我們上了一堂天文課。在這堂課上,我隻記住了一點:赤道那邊的星空總是同我們在這裏所見到的相反。後來,我們“遇難”了,熱尼婭向我們分發了“最後的幹糧”──就是那幾塊被雨水打濕了的夾心麵包。我們沒精打采地嚼著,而熱尼婭卻向我們津津樂道她是如何喜歡魯濱遜的生活。
我被雨澆成了個落湯雞,劃船劃得精疲力竭,手也給木板紮了不少刺兒,這一切都使我悻悻不快,於是便回了她一句話,沒有比《魯濱遜飄流記》這書更庸俗的了。
“書裏通篇盡是什麼吃、穿、用之類的生活瑣事,無休無止的夥食帳,真可以稱得上是一首日常生活的頌歌!……”
“可是依我看,沒有比你所謂的‘帳單’更能激動人心的了!”熱尼婭眼含淚花說道。
“這部書裏展示了多麼廣闊的世界,多少壯麗的自然景色,蘊含著多少幻想啊?……”
我們的爭論被尼娜的叫喊聲打斷了:
“烏拉,前麵就是海岸!……”
“在哪兒?在哪兒?”熱尼婭驚喜地問。
“那不就是,就在湖心亭旁邊,”尼娜平淡地說道。“總算到頭了!小夥子們,我已經凍僵了,不喝杯咖啡可不行。”
熱尼婭不好意思地望了望我們,兩朵緋紅的暈彩飛上了麵頰。
“那還用說?”她果斷地說,“咱們就去喝個酩酊大醉!”
我們把船劃到木樁下麵,剛一上岸,迎麵碰上了我的老對頭利亞利克。這個小流氓在近幾年既蹲過監獄,又進過勞動教養所,現在卻生得身強力壯,肩膀也寬闊了。他皺著眉頭盯著我們,擺出一副不可一世的強盜相。擦身而過時他用右肩撞我一下,又用左肩撞帕夫利克一下,嘴裏還罵了一句髒話。他知道蹲過監獄以後,就更可以肆無忌憚了。我們怕的不是他本人,而是他那狼藉的名聲。因此,壞名聲反成為他威懾的力量,而我們這些自認為規規矩矩的孩子,在他麵前卻覺得渺小,象個沒能耐的窩囊廢。誰敢惹這號亡命之徒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