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病床上。昏睡著的林裳緊繃著的心弦終於可以鬆一鬆了,盡管悲傷和憤怒的子彈洞穿了她的靈魂,使她閉息休克,可比起醒來時那些讓她生不如死的一幕幕人間悲劇,我寧願她就這樣,做一個嫻靜的睡美人,一夢睡去,忘卻人世間所有的煩惱,在幻境中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快樂女孩……可她能做個好夢嗎?顯然不會。
\t即使昏睡當中,她仿佛依然沉浸在噩夢當中,雙目禁閉,全身緊繃,呼吸急促,額頭上附著一層涼兮兮的冷汗。坐在她的病床邊,我緊緊握著她的手,她纖細的手掌涼涼的,將我的手捉得很緊,仿佛在驚濤駭浪的夢裏拽住一根救命的安全繩似的。
\t適才我瞧得真切。艾仲澤給出了兩個選擇,可無論是哪一種選擇……時光國貨已然不再屬於秋期、不再屬於林裳了。秋期想要將艾仲澤的愛羽日化拖下水,而後與其同歸於盡的初衷已然盡毀,對方已然掙脫上岸。剩下的選擇,或者上岸,成為對方的俘虜,或者寧死不屈,那麼隻有獨自淹死在水中。
\t林裳長長的睫毛不住地顫抖,我瞧著她,心裏一陣陣地憐惜。這姑娘當然會選擇寧死不屈咯。可是,穆雪的父親又怎甘願艾仲澤揭露他的底細,而後身陷囹圄?穆雪又怎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成為秋期和林裳執念的陪葬者?不會,當然不會。
\t可是王瑜……無論如何我也沒有想到,在艾仲澤麵前,他會那樣縮頭縮腳、他會那樣恭順謙卑。
\t然而轉過頭細想,也並不是無法解釋。將近二十年了……任憑多深的仇恨,像是雪地裏深深的溝壑,雪下得久了,也終有被填平的那一刻。何況,他早已習慣了權勢和財富在手的感覺。這個曾經我以為成功、堅毅、隱忍的男人,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優柔,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心中的仇恨漸消,對權利和金錢的欲念漸起。愛羽日化裏,他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家庭生活中,文惜的家庭又給了他太多太多的支持幫助,他早已擁有了他這個年齡段人千辛萬苦也難以得到的地位。今時今日,若要他同林裳一致,毫無保留地、堅定地拋卻這一切……可能嗎?
\t或許隻在秋期的威壓麵前,他始終感覺得到心底那份恨意的沉重,可秋期一瘋,也許像是堵在他麵前的高山徹底崩塌,他的靈魂自由了!他的良心掩埋了!也許他做出投降的決定之前,獨自在痛苦的抉擇過程中苦不欲生過……然而適才別墅當中,他的言語行為,已經顯露了他最真實的本心。
\t即使再難理解,既成的事實也終有被理解的時候。
\t可是林裳……林裳啊,我閉著雙目長久地歎息,忍不住牽起了她的手貼在麵前,吻著她的小指,用她的手背拭去了我眼角的淚花。她失去了父親的關愛,在煩惱和仇恨中長大,背負著萬鈞之重,如今,她又失去了母親的神誌、失去了舅舅的庇護。這也許將是她人生中最最難以度過的時刻……我必須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因為,我知道,她是需要我的,她是依賴我的。
\t如果什麼都沒有了……還有我。
\t手掌的骨節兀自疼痛,那是呼叫的救護車到來,我抱著柔若無骨的林裳上車以後,狠狠甩出一拳砸在王瑜臉上留下的傷。然而那一拳還不足以發泄我全部的憤怒,餘下來的,隻有此時伴在林裳的身邊,一點一點地消化幹淨。
\t“滾開!不要接近她!”我暴力地拒絕了所有接近林裳的人,他們,都是帶給林裳傷害的人!
\t……
\t病房裏靜悄悄的,我甚至有了些吊瓶點滴一滴一滴落下的幻聽。癡癡地坐在林裳的身邊,看看她,又迷惘地望望那扇寬大的玻璃窗。玻璃窗上沾染了一層水霧,透過水霧,街上的樹影、車影、人影都變得朦朦朧朧了。這篇朦朧,多像是我和林裳的未來,未來的一切,我一點兒也看不清楚。她昏睡著,終有醒來的一刻,可醒來以後,她該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t一陣恍惚,戒除很久的煙癮突然就這麼襲來了。去往便利店的一個折返我跑得很快,生怕林裳一個人在病房裏有什麼情況發生。急匆匆地跑去跑回,她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裏,就像再也不會醒來似的。一種惶恐的感覺在心中蔓延,我知她隻是昏睡過去,是一種本能的自我保護,可我又怕,怕她像秋期一樣,醒來以後神誌不清……也許我隻是怕,怕她會忘了我。
\t撕開香煙包裝,抽出煙來。打火機點著了火苗卻又猶猶豫豫地湊不近,戒了戒了,如今這一支,恐怕又要讓我沉浸其中無法自拔了。唉……陸鳴啊陸鳴,像你這般,連抽支煙都唯唯諾諾,又能成何本事?
\t可早已下定決心不再抽煙的我,如何這般容易就撕碎了自己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