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冷冽,吹得郭芓蕎臉上原本白皙的部位更顯得透明,於是酒精催生出的殷紅更顯奪目。她呼出帶著白霧的氣息,向我看了又看,忍不住問道:“陸鳴,你快樂嗎?”
\t我快樂嗎?我的嘴唇嚐試了許多個可能的聲母,有爆破音的、非爆破音的、半爆破音的。可最終我隻能幹巴巴地回問道:“幹嘛這麼問?”
\t“就是問問而已,說嘛,你覺得快樂嗎?”
\t我忽然毫無由頭地爆發出周星馳式的大笑,偏頭而去的我,眼角卻也似乎帶著周星馳式的哀傷。表麵的情緒像是吃了一片糖衣藥片,甜味過了,其中的苦澀除了自己的味蕾,他人又何得品味?
\t又是一段無言的沉默。我和郭芓蕎似乎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沉默。
\t但很快,郭芓蕎的話語將我和她之間的氣氛,連同思緒中那看不見的空間,一起震蕩得轟隆作響,幾臨崩塌:“徐慕和李含笑離婚了。”
\t“什麼時候的事?”
\t“不久前吧,”郭芓蕎歎氣道,“我和魏航勸過,狠勸過,可是沒用。”
\t“原因呢?”
\t“酗酒、劈腿、家暴,總之沒有一件看上去體麵的事。”
\t我的胸口微痛,像是被人以鈍刀輕輕地剜著。如是,青石橋的同學聚會,便毫無防備地成為了四個兄弟、四段感情支離破碎前最後的記憶。我問:“老四是因為孟廳長倒台,受到了牽連?”
\t“嗯,可以說是一蹶不振,”郭芓蕎搖頭道,“他被一杆子捅到底,不可能再起勢了。”
\t我踏著自己的腳步聲想了又想,看著街燈下一片又一片黃色銀杏枯葉的落下,最終輕聲淡然地說道:“以前我會因為這樣的結果而感到內疚、慚愧,畢竟發生這樣的事,起因和源頭在於我。”
\t“那現在呢?”
\t“人生本來就像河流中一個又一個的漩渦,每個漩渦旋轉流動的時候,碰撞傾軋、糾纏環繞、相逐寒潮,不可避免。”感慨之餘,我又歎道,“是啊,也許是我在無意中奪走了他全部的人生樂趣……可我也並不因此虧欠他的!一個男人,脆弱地跌倒在自己人生挫折當中無法自拔,丟掉了所有應該去承擔的責任,難道我還要去試圖幫他挽回什麼嗎?倒是徐慕……合適的話我會去看看她的。”
\t“嗯,到時我會和你一起去,”郭芓蕎默契地點頭說道,“聽你說話,越來越覺得……覺得……”
\t“覺得什麼?”我停下腳步看著她。
\t“我說不好那是一種什麼感覺,總而言之,你成熟了許多,從你的言辭,到你的表情。”
\t事業已經走上正軌的郭芓蕎,卻依然習慣性地住在自己舞蹈學校裏的辦公室裏。樓梯間門洞的大門吱吱嘎嘎地打開,她道:“喝杯茶醒醒酒再走吧?”
\t我搖頭道:“這就走啦,各自好夢吧。”
\t門又幽幽地合上了,樓梯間裏響起哢哢的腳步回音,連同整座空洞棟建築裏的空間,都像是一個被空曠充盈了的盒子。盒子被有節奏地敲響著,那種比馬裏亞納海溝深處更陰寒的寂寞感,彌漫得整片天色都顯得昏沉了許多。
\t她依舊愛著他,兩年了。兩年了又如何,她依舊愛著他。
\t……
\t夜屬於我,我也屬於夜。當我和夜單獨相處的時候,我卻反而隻想逃離。像頭被饑餓折磨的獅,馳騁遊蕩在空曠的原野,燃燒的孤獨卻把兩枚瞳孔全部燒得通紅。從郭芓蕎處離開,我便這樣漫無目的地走在空蕩的街道,不多時,便又一次動機不明地來到了魏航駐唱的“比如音樂酒吧”。
\t酒吧不消說,經營得很好。從門外密致排列的豪華轎車,和大門上小格玻璃裏透出的紛亂的攢動的人影便可見一斑。此時正奏的歌曲令我忽然僵立,忘了伸出推門而入的手。《電台情歌》的前奏被演繹地有點兒詼諧,卻比原曲似乎多了一重難以甩脫的傷感。
\t前奏奏完,當一個沙啞但又磁性的女聲,在魏航低沉的伴唱聲中,唱響那“誰能夠將天上月亮電源關掉,它把你我沉默照得太明了。關於愛情我們了解得太少,愛了以後又不覺可靠。你和我看著霓虹,穿過了愛情的街道,有種不真實味道……”的歌詞時,心碎欲裂的同時,我突然意識到,樂隊中多了一位主唱,她是一個嗓音極其富有魅力的女子,卻不是肇可可。
\t而同樣不用探究,也知這陌生的女子,必然是魏航心有所屬的另一半了。因為他在用極其小心的控製力,小心再小心地用自己的聲音將女子的聲音包裹住,保護著它,卻又襯托著它——仿佛霸道地緊緊擁抱一個嬌柔的女子,卻又溫柔地給她留下了一絲呼吸的空隙,不致氣息窒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