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速飛馳的跑車,令點綴黑夜的點點燈火與盞盞光亮,都被拉長劃為了一道道閃耀著的線條,這些抽象風格的光亮仿佛梵高於1889年在法國聖雷米的精神病院裏創作的那副震古爍今的油畫代表作《星月夜》,那超凡的畫麵中,恣意舞動線條,卷成的一個個激烈洶湧漩渦的迷離錯亂的星光。
我沒了繼續通話的力氣,於是悄無聲息地掛斷了郭芓蕎的電話。
氣缸裏爆炸燃燒的空氣與油霧的混合體洶湧而來的力量,讓奔馳車變成了時光隧道中穿梭的時間機器。可是,沒有時間和空間坐標的我,根本無法知道,終將到達的終點,會讓我擁有我生命中曾曆經的哪一種深刻的情緒。
或許是劫後餘生?也或許,會是痛不欲生吧……
我沒有餘裕關閉車載收音機中的聲音,於是FM90.0文藝廣播的頻率中,傳出了一副極富有質感的男性嗓音。這種廣播電台主持人所特有的聲線,如果在冬季,我想那一定會像是寒冬臘月裏溫暖人心的一盞爐火。而此時,他的聲音在這餘熱難消的夏夜,又像是一汪清澈的山澗冰泉,滋潤著仿佛持續高燒的顆顆午夜難眠、醉生夢死、尋歡作樂的男女的不斷折騰的、晝時被無情破碎、夜時被傷情粘合的心髒。
肇可可告訴過我,這檔午夜電台節目,被稱為《夜光》,很適合她那種活岔劈了的人。
此時的我,又何嚐不是活岔劈了的呢?我茬劈的生活,比之日漸消瘦的肇可可,又怎能分清伯仲?
那電台男聲喁喁的話語卻仿佛是一種靜默,比任何一首掛著安靜標簽的輕柔音樂,更能穿透耳膜,撫慰焦慮躁動的神經細胞。他用最富有味道的嗓音說道:“此刻……你是在外麵的路上漂泊?還是在家中的睡房無眠?無論怎樣,《夜光》總會伴著夜光如約而至……請不要武斷地認為,此時孑然一身的你,便是這世上唯一一個無人相伴的人,因為你也一定聽過‘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的千古名句。你聽,連杯盞和月光都可以化作最忠誠的伴侶。那麼你應該慶幸,至少伴在你身邊的,還有那始終未離你而去的,孤獨。”
我並不排斥,也從不掩藏自己的感性。隻是這一段話,我已然視線模糊、情懷迷醉。林裳大切諾基的尾燈,像是生宣紙上被偶然滴落的兩滴泛紅的赭石。我和她保持著僅百餘米的車距,在我們之間的,卻仿佛橫生著世上最無法穿透的阻隔。
《夜光》主持人繼續說道:“一段如詩的故事、一段綺靡的歌聲。旋律仿佛是最動聽的故事,故事,又何嚐不是最悅耳的旋律?讓我們暫時忘卻煩擾、打開電台;拋去不安、帶起耳塞,聆聽今夜第一個打進的熱線電話吧。”
熱線接通,背景音中的女聲淡漠中泛起一絲激動的情緒,道:“請問……是我嗎?”
電台主持帶著微笑緩聲說道:“是的,是您……讓我看看,如果沒錯的話,手機號碼顯示,你應該就是我們微信平台上最活躍的,那個名叫‘可悲可愴’的熱心聽眾吧?”
“……是我。”
“我很好奇,可以告訴我,為什麼會用這樣一個讓我一眼看上去,就有了憐香惜玉感受的名字呢?”
“嗬嗬,”女聲楚楚一笑,道,“像是刺入肌膚的紋身,狠狠貫穿著我人生的,隻剩下了悲愴這兩個字……不叫這個名字,又能叫什麼好呢?”
肇可可!這個聲音是肇可可!我訝異激凜地判斷出此時打進電台熱線的女子就是肇可可!然而,“可悲”、“可愴”,她竟將自己“可可”這樣玲瓏的名字,嵌進了“可悲可愴”這樣一個剖心裂肺的稱呼……這對於我這樣熟悉她的朋友而言,又怎會是個憐香惜玉了得?我隻感到,我盈盈的眼眶隻在一個加油超車的瞬間就潸然淚下了。
很快,我哽咽中想到,將自己名字嵌進傷感詞彙的又何止肇可可一個?前方不遠處翱翔般飛馳的林裳,她的微信名字,不也是“遍體鱗傷”嗎?
不知是否幻覺,林裳的車子忽然搖晃了一下,我立時狠揪起了心,生怕她在高速的駕駛中有那麼一絲一毫的疏忽……還好,還好,她的車子很快恢複了穩定,似乎還稍稍放緩了車速。
電台主持稍頓說道:“當然,這個名字很美。那麼,‘可悲可愴’,請告訴我,當你的故事講完之後,你最想與大家分享的一支歌是……”
肇可可決然說道:“黃鶯鶯的《哭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