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瑜哈哈大笑,擺擺手說:“這不要緊,我請了非常專業的婚慶,到時候還要給我塗脂抹粉呢!”
“嗬嗬,是麼。”我想象著文惜穿著婚紗,和王瑜走進訂婚禮堂的模樣,提著嘴角,卻笑不出聲了。
王瑜歎口氣說:“我在你的眼中,更像是個幹活的師傅,而不是間公司的經理吧?其實不是我太過謹小慎微,而是……”
他湊近我,手指向工廠的方向,畫了個半圓續說道:“這麼大的一間工廠,有多少道焊口、多少個法蘭、多少顆螺絲釘?這些細節乍看上去毫不起眼,但你要知道,往往出問題的,就是細節。在一個事故案例中,就是因為機泵的地腳螺栓沒有緊住,在啟動機器的時候,整台電機飛了起來,當場砸死了兩個操作工。”
“還有,安全管理這方麵,也是絲毫馬虎不得。從前又有個案例,一間工廠大檢修,給精餾塔封塔的時候,負責安全監護的員工不仔細,塔裏還有一個員工沒有爬出來的時候,所有的進出口,就都被封閉了。”
王瑜從煙盒裏倒出兩支煙,甩給我一支,說:“你應該學了吧,精餾塔檢修完畢後,接下來的工作,是什麼?”
我後背忽然泛起雞皮疙瘩,煙差點掉在地上,艱難地說道:“是……是蒸塔?”
“對!是蒸塔!20公斤壓力、250攝氏度的過熱蒸汽通到了塔裏,持續蒸了48個小時!”
“少了一個工人,竟然沒有人發現?”
“你說對了,真的沒有人發現……那間工廠的安全管理,真的就混亂到了這樣的程度。”
“後來呢?”
“後來,當他們終於意識到可能有一個工人被困在塔裏後,停止了蒸塔,打開進出口,通風冷卻,進去找人,哦不,應該說,是進去找屍體。”
“那,找到了嗎?”
“連塊骨頭渣都沒找到。”
“會不會,那個員工並不在塔裏?”
王瑜冷笑著搖搖頭說:“他們從塔底的機泵過濾網裏,找到了一個金屬的皮帶頭……整個人,從衣服到骨頭,都蒸得碎成了渣。”
我想象自己被困在一座漆黑的精餾塔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手機在全金屬的塔身裏又沒有信號……黑暗中忽然聽到一股嘶嘶的轟鳴,接著,一股滾燙的熱浪從塔底湧了上來……我不禁一陣心寒,結結實實地打了陣寒戰。
“陸鳴,在咱們這間工廠裏,老廠分來的師傅偷懶耍滑,公司總部抽調過來的員工消極怠工,新招聘的大學生又啥也不懂,踏踏實實工作的人根本沒有幾個,可想而知,這間工廠裏,存在安全隱患的細節,會有多少?”
我沉默了,聽了王瑜一席話,忽然覺得工廠不像工廠,而像是《神曲》裏描述的處處凶險無比的地獄,一個不慎,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而王瑜續說道:“不瞞你說,這間工廠如果能順利地開起來,那麼我在公司的功績,基本上就算是無人能及了,如果今後艾總退居二線,那麼很可能,我就能坐上首席執行官的位置。但是,這真的很難……出一件安全事故、死一個人、環境汙染超標哪怕一個百分點……我這個主管生產的副總,也就當到頭了。所以,即使我快要和文惜訂婚了,我又怎麼能放心離開這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