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絲絲細雨,是沒有重量的鬆針,一根一根恍若不覺地紮進夜行人單薄的衣衫裏,經久不息地醞釀出全身的寒意,不容察覺,但已錐心刺骨。
林椴衣身披一件有些破敗地蓑衣,不遠不近地跟著前方踽踽獨行的少女。
命運從不輕言放棄,每一次都讓他措手不及。
他的幸福隻持續了十年。
十五年前,神相府清冷的後院,秋碧曳一個無心的玩笑,竟然在隨後的一個月裏成真。
少女一個踉蹌,險些摔倒。不是不知道身後有人跟著,四年了,自從偷聽到娘親臨死前說出的秘密,她便無時無刻不計劃著逃離。
林椴衣想碧曳這十年過得有多苦,才會如此迅速地枯萎凋謝!
他們朝夕相處,風雨相伴十年,他也生生折磨了她十年,死,有時也是一種奢侈的恩賜。
他是將衫兒當親女兒養了十年的,教她武功,拿她打趣兒,逗她開心。這些在秋碧曳說出這個秘密後,煙消雲散。
整整四年了,她拒絕自己叫林懷衫,而是薛懷衫。
是的,她是薛懷衫,康頌王朝八百年裏唯一的護國神相薛籽鑫的女兒!
十四歲的少女倔強地在淒清的雨夜又一次義無反顧的逃離,不論林椴衣跟多遠,她都打定主意,要脫離他的控製,她不是他的女兒,他們自然沒有任何關係,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林椴衣有些心焦,當天微微泛白時,他們已經整整走了一夜。
薛懷衫累極了,她走進一家客棧,毫不意外他會坐在她的對麵,終究,他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的。
“我們這十幾年來一直四處漂流,你既然厭倦了,那我把你送往秋褚宮可好?秋褚宮宮主秋晚池是你舅舅,他一定會善待你的。”
“秋褚宮?”薛懷衫有些狐疑,她和林椴衣、秋碧曳一起浪跡江湖時,沒少聽過秋褚宮的大名,卻從未想到它會和自己扯上絲毫關係,他們似乎對它諱莫如深。
薛籽鑫一死,整個神相府樹倒猢猻散,秋碧曳斷不肯重回娘家,成為江湖武林的笑話,讓世人以為自己死了,或者失蹤了倒好。是以,她和林椴衣似乎形成了一種無言的默契,隱姓埋名漂泊天涯,相互絕不提秋褚宮和過往的一切。
而這些是很難向懷衫解釋清楚的。
見他陷入沉思,懷衫也沒再深究下去,心裏打定了注意,她幹脆地答應了,“我跟你回秋褚宮,走了一夜,我有些累了,先去睡一覺。”
說完,她撇下椴衣,一個人上樓到房間裏乖乖躺好,知道隔壁房間裏的那人也躺下了,半天沒有動靜,她才貓手貓腳,起床,下樓,向店小二買了一匹馬,朝西走去,繞過一條街,複掉過頭,直奔東方的皇城而去。
椴衣隻覺自己眯了一小會兒,醒來時已是日中,這丫頭早已沒了蹤影,忙問了人,頂著轆轆饑腸快馬加鞭往西南追去,日近黃昏,官道上,隻一人一馬,在泥濘中作緩慢掙紮,一路沒有少女留下的絲毫蹤跡。
林椴衣知道自己跟丟了。
她既存心避開他,今生,他們隻怕再難相見了,這樣想著,心裏生出一襲哀愁,即使她非他親生,在心裏自己血緣早已不再重要,十五年的感情一朝斬斷,縱一生灑脫不羈如他,人到中年還是免不了傷感。
心裏懷著最後一絲複雜的希望,他握著韁繩,掉轉馬頭向東走去,即使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得去秋褚宮碰碰運氣,隻要她平安無事,從此陌路,也少了他一份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