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荊,這般閑散的趕路會不會趕不上觀潮的時辰?”撣撣披風上罩著的一層薄灰,看著昏黃的天空,好好的怎麼就起了這麼大的風沙,這裏是江南之地嗎?一路不勝數的優美風景到這裏就打了個半折。那傲慢如許的宿主卻隻是淡淡回了一句:“誰知道那。”“是啊。”我有些狡黠的笑起,皺皺鼻翼,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這天底下竟然還有我適應不了的天氣,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了點,“一切都是定數,何苦無謂追尋……不過,真的是餓死了啊,還是先找點東西墊墊肚子吧。”於是鬆了馬韁,慢慢踱進了這江南小鎮。
明明是個與一般城鎮看似無異的小地方,卻出奇的有種讓我能靜下心來的感覺,即使在這沸反盈天的喧囂之中仍藏了一絲唯有我方能讀出的安寧。“冬荊。”喚了一聲他的名,覺著在這地方連帶著自己的聲音都靜了下來,“這或許就是我的歸屬之地也未可知那。”官道兩邊是常見的徽州宅居,白牆黛瓦間隱現點點翠意,一條小河貫穿整個小鎮。其中有幾間被用來做店鋪的小屋門前很是熱鬧,因仍適逢觀潮日,約莫有些其他地方的人慕名而來,因此也有不少地攤兩兩三三聚在道旁。牽著馬兒溜達到一個水果攤前,摸摸腰間荷包,隻能無奈的癟癟嘴角,泄氣地說:“老板,麻煩來倆鴨梨就好。”付了錢這才不甘地又往裏看了看,一邊向前方的空氣抱怨道:“冬荊,看來要回趟華山取點家用了。”眼前不見人影,耳邊依然聽到有人回應說:“這出來才幾日時光,你是隻想回華山,還是已經對某相思成疾了。”心虛地不敢理會他,隻是狠咬了口手中的鴨梨,精神恍惚起來,半晌聽到他叫了句:“我也要!”這才驚醒地看向手中另一個梨,小心翼翼環顧四周確定沒人注意,於是略俯下身飛快的將梨遞入了衣擺中。衣擺上精繡的花紋是隻纖毫具現的狐,在梨遞入的一瞬間如水波般泛起漣漪,而後那顆梨也映在了衣擺上,隻一會不知從衣衫的那個角落裏又落下一個梨核,而多餘的繡品也失了去向。
比肩的人潮中,有一襲黯淡的深藍長衫吸引住了她的目光,潮水凝聚而成的眼眸也轉向了他,那種感覺異常的熟悉,是給予自己解脫的人嗎?而來人木木的張望許久後竟然在她的注視下瑟縮起來,漸漸退向了人群中央,看來,自己還是等錯了呐。於是挺起身含著淒然的笑,連著洶湧的潮向著那方向行去。
“來了,來了,看那,看那,可真真是個美人啊,美人礁確是名不虛傳!”端坐在潮頭眼神飄向天的彼端,對耳邊嘈雜的聲響再也懶得作出任何回應,哪怕是再掀起一點點的波瀾也不願意。唉,明明有預感今天必有異事的。那女子,雖然身著男裝,可還是瞞不過自己這雙閱人無數的眼,隻是那眼睛怎有著如此蒼茫的神彩,原是自己會錯意了吧,她怎可能是那種人?而那所謂的異事,想到這她微微頷首,自己的存在可不就是件異事嗎。望著依然快接近的龍王廟,雖怨可還是無可奈何,唯有今天才可相見,那積蓄到今的恨卻也不是一種期盼嗎?如今,這一切還有何區別啊?以為可以放下的怨恨,用著無欲無求的心態度完這近乎折磨的餘生。可是,在如舊的傷感中,這水凝的心髒竟然也還是重重的跳動了一下。再前方就是龍王廟了,那個你受著世間香火的地方(盡管你本不配受這香火的供奉),又可再見了呐。右手抬起輕輕放在胸口之上,領著潮頭向前奔去。她啊,竟然還是這般的心情,還真是傻那。繞著廟宇而過,想盡一切辦法想要觸碰到那身影,可惜越往廟宇中探去,潮汐之力就越是微弱,就隻差那麼一點點了,原來還是這樣的結局。她挑起嘴角,暗自苦笑起來,該是這般吧。又不過是在被結界耗盡氣力之後,連他的衣角都無法觸碰到的黯然離去。
“腓腓。”藍衫女子忽的開口喚道。四周依然無人應道,可她耳中卻清晰聽到宿主輕斥道:“叫我真名!”“知道了,知道了,冬荊。”滿是漫不經心地回答著,而後淺笑開來,“看到了沒,那個美人礁,很是懼怕這龍王的力量那。”長衫無風自動,衣擺上繡著的腓腓,分明搖了搖那雪白的尾巴然後又靜止不動,似乎剛剛隻是刺繡人精湛手藝下光影交錯的幻覺罷了。“這可難說,懼怕受供奉之力的可不是什麼善茬,除非,這美人礁原不是潮魄而是……”藍衫女子皺起眉頭,微笑不減,手中的長劍隱隱被抵開一絲劍鋒,接道:“妖魂!”
拚勁了這一年積攢下的修為向廟宇之中衝去卻還是被結界拒之於外,眼看著潮汐之時將過,自己甚至都是在泄憤的最後一次衝撞上廟宇之門,卻不料身後一股大力襲來,連著她毫不費力的撲向了那久違的懷抱,終是被結界撞碎的身軀化作零散的流水從他懷中退去,他的眉眼,他的身軀真正是和本人無一絲區別的啊。退出後重新凝聚成形,隱隱感受到遠方實體受到的損害,半是不解半是了然地看向那女子,這力量,分明就是驚魂啊,隻是她為何要相助與我?尚不待她問出口,那身影便已遠去,時間到了呐……
“你又是發哪門子瘋,這般助她,一個不慎可就是毀了她了,你難道不明了,竟然還助她衝進廟中,那禁製你沒有看見嗎?”腓腓在耳側叫囂著。自己隻能百般無奈的打著哈哈,勉強回應道:“了了她當時的心願而已嘛。”眨眨空茫的眼,收斂起不正經的言行,正色兼討好的詢問了一句:“那我們要跟上了嗎?”“嗯。”耳中隻傳來一聲低應,我立馬不敢多作停留的小躍幾步竄入水中,瞬間將手中的長劍插回腰間。人群裏頓時一片轟然:“救人啊,有人落水了!”“又是一個被水妖迷惑的人吧。”“這年紀輕輕的,太可惜了……”
而我,甫一入水立時開眼,循著那美人礁留下的微弱痕跡前行,而右手也被一隻溫暖至極的手掌包裹住,回頭衝著身邊妖物展眉一笑,有卿相伴,至此天涯海角,碧落黃泉無處不可去!
“背棄宿主,將其封印,否認她存在的人應該是你吧。”在小巷中攔住從眼前跑開的人,他卻極迷惘的抬頭看了我一眼:“姑娘,你是否認錯人了?”我摸索著牆壁,一首橫劍封住他的出路,頓了頓:“驚魂即使失去雙眼也可以記憶三世。你何苦再這樣愚弄自己人?”
站得越高風便越大,流出去的眼淚也就會幹的越快,不對,根本就是會被吹回眼中的吧。於是迷蒙著眼看遠處黑夜中點點燈光與繁星交接在一處,笙歌不斷,哪有些許華山之巔的淩厲,這江淮河畔的風也像這地界的人兒一般軟弱無能。我想回去了,真是的!
“喂,拭薇,眼淚要掉出來了。”身邊有人坐下,帶起些刺耳的聲響。而我盡管含著淚卻依舊可以瞪眼看向他,他抬手揉揉我的額發,這動作,出奇的熟悉:“就知道你一直都沒把握真正當成是你的宿主,心意相通的時候若是你不開心,我可也是會心酸的。”說著看過來的眼神中竟然也真是哀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