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的早晨,雪兒泡好了皇太婧貴妃平日裏喜愛的茶,又配好了點心,剛剛踏進了芊禧宮的宮門,兩位太監臉上掛著寡淡的笑容,正對著皇太婧貴妃說些什麼,那態度與神色,儼然是大不敬,雪兒一時氣不過,將手中的東西放好,上前便高聲斥責道:“哪來的奴才!竟敢對太妃這般!還不快些下去領罰?”
誰知那兩位太監隻是皮笑肉不笑地瞟了她一眼,當她不存在似的,又轉過身去對皇太婧貴妃道:“太妃,今兒個奴才給您帶來的消息,您若能受得住便受著,受不住更是要受著,可莫要如剛剛那位姑娘一般,怪奴才失禮了。”
麵對眼前這兩位不知禮數的太監,皇太婧貴妃卻隻是波瀾不驚地坐在正廳的椅子上,一身暗紅金絲從領口一直交纏到了袖口,繡得是暗紅的月季,仿佛活生生地綻在她的身上一般,黃金鑲著紅寶石的護甲也輕輕叩在桌子上,頗有不怒自威之感:“哀家有什麼受不住的?如今你們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都能到哀家的宮前撒潑,就算再從外頭多跑來一隻瘋狗,又能怎樣呢?”
兩位太監雖麵露不甘之色,卻不知怎的,在這位太妃麵前氣焰不自覺地消了三分,嘴角的笑容立時變得有些訕訕:“既然如此,便抬進來吧。”
說著,朝著外頭擊掌三聲,又是兩位太監,抬著一具冰冷的屍體,一前一後地走了進來。
皇太婧貴妃的瞳孔猛地收縮,豁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嵌著三顆拇指大明珠的步搖也隨著她如此劇烈的動作從發間散落,叮的砸在了案子上。
雪兒一見抬進來的是一具屍體,下意識地想要轉過臉去不看,可見皇太婧貴妃有如此大的反應,也隻能壯著膽子望了一眼。這不望不要緊,雪兒連連倒退幾步,撞到了桌上的碗碟,又是一陣鬧人的響動,伴隨著她響徹天際的尖叫:“王爺——”
主仆二人的反應倒叫太監們十分滿足,其中一位走上前去,高聲道:“明文王的屍首是兩日前發現的,在環炎山獵場的不遠處,瞧著腿上似受了極重的傷,應是被山中的野獸咬頗的,卻不至喪命,想必是無力走出那山中,生生餓死或熬死的!”
皇太婧貴妃撐著最後的力氣,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她搖晃了幾下,重新跌回椅子中,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自從穆晟消失的那幾日,皇太婧貴妃就從未有過安穩的睡眠,不想這次竟睡得極沉,整個人似沉在了溫熱的水中,舒暖得令她窒息。耳邊有脆生生的稚子童音,一聲又一聲地喚著她:母親!母親!
她仿佛看到了穆晟五六歲時尚還年輕的自己,嫋嫋婷婷立於萬花之中,那種美,連飛過的彩蝶都為之駐足,她正朝著不遠處的方向望,是小小的穆晟揚著天真的、不暗世事的臉頰朝他奔來。
穆晟的腳步歡快而笨拙,他那樣望著她,望著自己的母親,就像他曉得,隻有母親才是他的倚靠,是他的一切。
可是,她又做了什麼呢?
她看著那時的自己滿麵冷厲之色,隻輕輕抬手那麼一推,就將小小的穆晟推去了好遠。
“身為皇子,就該有個皇子的樣子!如此不顧禮節,成何體統!”她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穆晟,“你剛剛叫我什麼?”
穆晟滿臉的不安,垂下臉去,半晌才不情不願地道:“母妃。”
她並不滿意,隻是一味地訓斥他:“若下次被我見到失了禮數,便不如今日這樣簡單!”
她的語氣十分嚴厲,穆晟的頭似是越垂越低了,倔強地就是不回一句話,她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將要繼續出口訓斥,卻忽然見他猛地抬起頭來,卻已變作大人時的模樣,滿臉的血痕,怨憤、與不甘:“母親!你為何要如此待我!為何在我小的時候想要向你討個擁抱,你卻也隻是將我推開!為什麼!我好恨!真的好恨!也隻有卿佳才會給我那些從你身上失去的溫暖,可是就連她也不見蹤影!”說著,穆晟的眼中也流下深紅的血淚,“母親!都是你的錯!我真的好恨啊……”
皇太婧貴妃一聲驚呼,睜開眼來,卻再也尋不得穆晟的蹤跡,隻有雪兒疲憊地跪在榻前,一副馬上就要睡去的樣子,忽見她從夢中驚醒,臉上帶著淚痕笑道:“太妃!您終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