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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一輪才捧出(三)李曄車駕自西內苑興安門而入,經過含光殿內的馬球場,由右銀台門直入大明宮,經翰林學士院,過了太液池,越過林德殿,這才到了大明宮西邊的少陽院前。院前的玉階下此時正站著四名身著紫袍,麵白無須的宦官,為首之人五十上下的年紀,體態臃腫肥碩,方麵闊耳,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威勢,赫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權宦楊複恭!

原來,劉季述在李曄進苑探望皇帝的時候,便已遣人向楊複恭提前做了通報,楊複恭得到消息後便提前一刻在此等候,故而有此一幕。一見到楊複恭,李曄立馬下了宮車,疾步走到他跟前,深施一禮,口中歉意的道:“讓國老久等,敏受之有愧啊!”楊複恭對李曄這位‘門生儲君’恭敬的態度很是滿意,臉上笑開了花,嘴上卻道:“殿下無需如此,折殺老奴了。”行過禮後,李曄偏過頭,指著楊複恭身側的的另外三名紫衣宦官說道:“國老,這三位是?”楊複恭腆著肚子說道:“老奴來給殿下介紹一下,這位是左樞密使西門君遂,這位是右樞密使景務修,最後一位是內侍監朱道弼。”“原來是西門密使,景密使,朱侍監,小王這廂有禮了。”聽完楊複恭的介紹後,李曄麵對著他們三人再次深施一禮。西門君遂、景務修和朱道弼三人交換了一下目光,紛紛躬身,一揖到底,對著李曄參拜道:“臣,左(右)樞密使,內侍監,西門君遂(景務修,朱道弼),見過皇太弟千歲,千歲,千千歲。”“已經認可了我的儲君身份嗎?”李曄嘴角劃過一絲弧度,心裏一陣冷笑,雙手虛扶,道:“三位中官(唐時對宦官的敬稱)免禮。”“謝皇太弟!”寒暄過後,楊複恭尖著嗓子道:“院內一切陳設已經布置妥當,請殿下隨老奴進去吧。”李曄點了點頭,和眾人一起進了少陽院。院中內堂,精美的漆雕屏風前,擱置著一張胡床。所謂胡床,即是後世所稱的椅子,人坐其上既有扶手相撐,可以半坐半躺,較之方凳要舒服得多。李曄端坐其上,左右擱著幾個張精美的月牙凳,東軍中尉,觀軍容使【注1】楊複恭、西軍中尉劉季述、左樞密使西門君遂、右樞密使景務修,內侍監朱道弼分座左右。權閹四貴如今算是到齊了,帝國的大部分權力都在這幾人手上,不知道接下來的棋他們會怎麼走,看著眼前端坐的五位大宦官,李曄心裏暗暗揣測。頭戴三梁冠,腰係玉帶鉤的景務修最先開口了,一臉精悍之色的他起身麵向李曄躬身稟道:“大家將要大漸,治喪之事刻不容緩,如今尚需一位大臣總領此事,不知殿下心中可有人選……”,大家乃左右親近之人對皇帝的敬稱。皇帝的這口氣雖然還沒斷,國喪的準備工作卻需要早早的安排了,不說別的,單是為皇帝置辦的喪儀物品就不下數千百種,少一樣都是極大的罪名。而且按唐製,皇帝的葬儀極其繁複。自發喪之時開始,此後有設床、奠、訃告、沐浴、含、襲、設冰、設銘、懸重、小斂、大斂奠、大斂、大斂奠、殯、噬宅、起殯、朝廟、祖奠、遣奠、葬儀、虞祭、小詳變、大詳變、禪變等程序,其過程十分繁縟細密。若不早作安排,到時候肯定手忙腳亂。這事雖然用不著他這個監國儲君過勞,但有些環節卻是非他親自點頭不可的,比如選派治喪官。“韋昭度韋太保,身為中書門下執政事筆,儀刑百僚,熟悉事故,可為攝塚宰,全權負責此事,不知殿下意下如何?”東軍中尉,觀軍容使楊複恭的公鴨嗓子聲響起,驕橫地打斷了景務修的話,眼神瞟向李曄。楊複恭之所以推舉韋昭度,是因為韋是由前任觀軍容使田玲孜舉薦才得以入相的,所以韋對宦官一向很有好感,和他的關係也很不錯,當然這隻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楊複恭想借此試探一下李曄的底線,同時也順帶看看他的態度如何。如果李曄真不知進退,嘿嘿,他楊複恭既然能把他弄上位,同樣也能把他拉下來,沒有他楊複恭的支持,李曄的儲君位子也坐不穩,更別提再上一層的皇帝寶座了。李曄也看出來這是楊複恭的試探,因為這口氣根本不是請求,而是命令!唉,即便看出來了又能怎樣呢?李曄隻能選擇隱忍,因為目前的他毫無根基,毫無威望,手中沒有任何實力能夠和楊複恭抗衡,目前唯一的一條路就是低頭,向他屈服。李曄萬般無奈,隻好說道:“敏沒有意見,便按國老的意思辦。”得到想要的答複後,楊複恭滿意的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之色,道:“殿下或可招韋相公(唐時對宰相的敬稱)前來,親授此要職。”說曹操,曹操便到。楊複恭話音剛落,便有小黃門稟報,南衙宰相杜讓能,韋昭度前來稟報政事。杜讓能和韋昭度此時已到院首,望著院門上已經有些褪色朱漆,心中各有感慨。朝廷雖然立了皇太弟,但南衙諸臣對這個新立的皇太弟卻很不感冒,其是賢是愚他們一點都不清楚,所以打算先讓兩位宰相以稟報政事為名,過來探探底,他們則在家靜候消息。“兩位相公,殿下有請。”當小黃門宣讀了李曄的令旨後,韋昭度、杜讓能各自收回了感慨,整了整衣袖朝服,昂首邁入院中,隨著小黃門一路走到正堂。當看到端坐在胡床上的年青人時,兩人心裏一陣驚歎!器宇軒昂,唇色朱紅,白麵短須,好一個翩翩美男子,再看看兩旁的宦官,兩人從他們肯定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此人便是他們此次前來參拜的對象——帝國的新任儲君李曄。龍鳳之姿,天日之表,果然有人君之相!兩人口中嘖嘖稱奇,私下裏慶幸得人,一時倒忘了參拜了。當聽到李曄尷尬的咳嗽聲傳來之後,他倆才回過神來,趕緊揖禮【注2】參拜道:“臣,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兵部尚書,同平章事),韋昭度(杜讓能)見過皇太弟千歲,千歲,千千歲。”“兩位相公無需多禮。”李曄起身,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兩人跟前,在他們要拜下去的時候,輕輕將他倆托起,韋昭度和杜讓能見此不再固辭,禮至半揖而止。這皇太弟如此禮尊大臣,難得,難得。兩人心中對他的評價不由得又提升了一個層次。禮畢之後,兩人各自尋一月牙凳,落座於眾高宦之旁。李曄回坐到胡床上之後,麵色突然變得很是沉慟,眾人詢問緣由,原來是擔憂皇帝病情,諸臣陪著李曄追敘若幹皇帝舊事,李曄愈發悲不自勝,眾人相對唏噓。給皇帝治喪之事一時也無從談起了,兩位宰相此次前來說是要稟報政事,其實並無要緊的話說,隻是想看看未來的帝國儲君,品行相貌怎樣,事實上,自兩人進殿以來,李曄的一舉一動都很讓他們滿意,輕輕勸慰了李曄幾句,見天色已晚,便要告退,走之前楊複恭低頭對韋昭度耳語了幾句,韋昭度聽後神情微微一愣,點了點頭,抬眼望了下高坐在胡床之上的李曄,什麼也沒說,便退下了。楊複恭的一舉一動,李曄都看在眼裏,卻並沒有阻止,任命韋昭度為攝塚宰並不是他的意思,目前雖然不能違背楊複恭的意誌,但李曄也並不想表現的太過恭順,楊複恭想讓他當麵頒下令旨,他偏不讓楊複恭如願。李曄在入少陽院之前,便已定下了應付楊複恭的基調:大的方麵裝糊塗,小的方麵把握住。李曄知道,沒有楊複恭暗地裏的極力支持,自己是不可能走到今天這個即將禦極天下的權位上來的,但他也沒有忘記前幾代天子的苦難悲劇,作為人君,是不能受製於家奴的,即便暫時不能反抗,但也不能任其擺布。否則,即使貴為天子,仍舊形同草芥。更何況,他要是真按楊複恭的吩咐這麼做了,便會讓朝臣看輕,皇帝尚未大行,儲君就忙著治喪,這事雖然刻不容緩,卻不能放到台麵上來說,和內廷一幹宦官家奴說不要緊,和外廷朝臣便不能說的如此直白了,否則便會讓朝臣以為儲君缺乏孝心,等不及要做皇帝了,從而疏離他,孤立他,進而架空他。在封建時代,孝曆來是立國之本,天子或儲君不孝,就會喪失治理國家的法理依據,統治根基便會動搖。皇帝一旦跟朝臣有了隔閡,產生了對峙,便隻能倒向宦官,借助他們的力量和朝臣抗衡,宦官便會因此得到更多的權力,直至完全壓倒朝臣,掌控朝政。楊複恭這一招離間計真可謂歹毒啊!難怪方才他驕橫的打斷樞密使景務修的話後,景務修一點也不憤怒,還是一副淡然處之的樣子,很難想象他們沒有事先沒有通過氣,果然能混上如此高位的人,沒有一盞是省油的燈。事已至此,幾位高宦也不便奏事,便緊隨著兩位宰相一一退下了,正堂裏隻剩下李曄和楊複恭兩人。

見眾人都退下了,楊複恭的一舉一動變得越發隨意,既然已經探出了李曄的底線,楊複恭便不再有所顧慮,行為更加肆無忌憚,囂張跋扈的本性逐漸暴露出來,隻見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口吻對李曄說道:“殿下但居院中,諸事暫由老奴處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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