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罔顧那一臉的慍怒,繼續品著塞北的新茶。
“開書院!我要把麓山的學生全部搶過來!”
她字字鏗鏘,擲地有聲。顧琚之卻是一時無言,喉間的新茶費了好些力氣才咽了下去,“嗯,這塞北的茶微苦。”
“我們回虞城。”
“回虞城開書院?”
時千喻不置可否,坐下對鏡理妝,看著眉間的淺淺黛色,心情大好。那人湊上前來,接過手上的眉筆,“古有孟光梁鴻舉案齊眉,後有京兆畫眉,如今,這閨房之樂,我們的算什麼?”
“書墨齊家。”
新書院落成當日,時千喻衝著麓山的方向鳴炮三聲,在此之前已經著了一幹人等上山送信,落款處的靜期來賀四字筆跡遒勁,似是這麼多年來的心性。
待到新入的門生安置妥當,她自門房領了名冊去往顧琚之處。推門而入是一室筆墨,除了黑白即自己熟悉的天青,再有,便是那些書卷上的朱砂批注了,字字句句,瞧著倒是仔細。
大快人心了?
那端見她左右踟躕,還是先開了口,筆下的濃墨暈染開來,汙了一頁書簡。
當然沒有,想瞧著的一個也沒瞧到。
她朗聲應答,擱了手上的名冊在桌上,自顧自的把玩起那些朱砂,不經意染在了指尖,反複摩挲竟擦不幹淨。愣神的空當,她問:
麓山這些年的光景,過去了終究還是抹不去。都道年歲蒼狗如斯,十年八載的過去,那些嘈嘈切切,我可還記得真切?
當記則記。
非也,女子與小人最難將養,錙銖必較。
話畢她嗤笑出聲,將那手上的朱砂浸在盆中就著濕帕拭的幹淨,半分不見痕跡。朱色的水漬一圈圈的微漾來回,映著眼波流轉。重疊反複,天時,人樣,交錯的這樣好。
一日,顧師娘早早的會了周公。夢中見到了一須發盡白的老者,她將將上前問好,一問才知原是自家的家仙,惶恐之餘倍感親昵。正寒暄間,家仙問她是否願意隨自己一道回鄉。
顧師娘思忖良久不知如何應答,一晃五載,離家甚遠,父母親朋無一音訊,正不知如何是好間,手腕處力道加重,時千喻怔忪之餘,又聽聞夢外音聲聲急促。
扶額片刻,她轉身回了家仙,道:“若是那世也有一個人與我一樣,請為我善待她。也請家仙為我顧好家中諸事,我在這一切都好,萬勿憂心。”
話畢她便自那夢中抽身出了來,睜眼瞧見眼前的人正慌神的打量著自己,似是生離死別樣的痛楚。
“你怕些什麼,我不過睡了一覺。”
“夢見了什麼?”
“沒什麼。”擔心他追根究底自己又解釋不清,隻能含糊其辭。
“黃粱美夢終不過須臾,流連不得。”
他的正經逗笑了自己,時千喻趴在他的肩頭,問:“這一世,你最大的幸事是什麼?”
發絲被他纏進指間,蜿蜒又散落,像是暈開的水墨,“識卿未晚。”
應聲入耳,吃吃笑聲滑落進一室書卷,盈過入夜的星光。
筆墨齊家,這一世的營生,這樣好。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