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日本人開始了大規模的掃蕩，奉行三光政策，也許是我們把他們打急了，也許他們知道，他們的日子快要到頭兒了，所以越來越窮凶極惡起來，我們的日子也就越來越難過了，我們往大山深處藏，兄弟們也死了一大批，每天都有人死，不過共產黨倒是和國民黨空前的團結，什麼糾葛都放下了，真的是到了國家危亡的時候，所有人都掉轉槍口，一致對外了。當時我們這些遊擊隊也有了名義上的編製，不過一切給養都給切斷了，那個時候，真的是多虧大山裏的老百姓，我們才能活下來。”想到那些苦難卻充滿激情的日子，洛五七似乎年輕了許多。
“這種大掃蕩給了加藤機會，他通過中間人聯係到了老鷹，想要用槍支彈藥交換青牛，他知道，對於我們來說，槍支彈藥是最渴望的東西。我們的武器又老又破，需要做這筆交易，所以老鷹一直勸我做這筆交易。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青牛消失了，隻有老鷹猜到了，我會知道青牛在哪裏，所以他極力想要做這筆交易，後來我想，他是想借此找到青牛吧，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青牛已經變成了一種……神話般的東西，可我卻一點也不這麼想。”
洛馬能感覺出來洛五七的話中帶著憤怒，洛馬的腦袋中又回響起在香港的時候，外公為自己辯護的話：那怎麼會是我的計劃呢？燒道觀？出賣青牛？我怎麼能作出這樣的事兒來？外公總是能拿一點點事實做文章，然後擴大自己的優勢，讓人相信他說的話。
這是他的能力，讓洛馬望塵莫及的能力。
“燒道觀是外公的主意麼？”洛馬問。
“不是，是老油條幹的。”
“哦……”
“我不知道老油條和你外公私下裏是不是有什麼勾結，不過燒道觀確實是他幹的，你外公也許根本就沒想過把青牛給日本人，”洛五七搖了搖頭，就好像在自己的潛意識裏麵撿拾什麼東西似的，“整件事隻是他想找到青牛的借口，好讓我告訴他青牛去哪兒了，就像你知道的，後來是你外公主動聯係加藤的，而不是我！”
說完這些話後，洛五七盯著洛馬身後的條紋玻璃和窗外繁忙的機場跑道，沉默了許久。
“這些年，我一直在想這些事兒，”最後，洛五七終於又開口了，“我從一開始就這麼懷疑，所以就自己製定了那個計劃，並且盡量不讓你外公插手關於青牛的事兒，但結果卻糟透了。所以我沒有把老油條的字條給你外公看，而是自己去殺掉了小刀，拿回了青牛，命令鐵根帶著兄弟們搶了加藤指定的軍火庫，獨自和加藤完成了交易。我想知道老鷹在玩什麼把戲，不過小刀死在了我的手裏，老油條死在了老鷹手裏，沒有人能告訴我們實情了。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似乎連知道真相這件事我都不感興趣了，因為知道了真相，我害怕我兄弟和村裏人的死這筆帳可能都會記在他的頭上，對此，我還得決定要怎麼做。”
“村民們怎麼樣？”洛馬問。
洛五七咬了一下牙，洛馬聽到，那牙齒交錯的聲音。
“加藤殺了那些村民。”
“什麼？在你給他青牛之後麼？”
“是啊，就在第二天早晨，我們成功的找到了槍，一大批，五十支步槍，幾支機槍，還有好幾箱子彈，然後我也把青牛交給了他。按照約定，他應該釋放那些村民，可是在我們離開之後，他卻幹掉了所有村民，其中有一些是我的親戚，包括一個已經和我有了婚約的表妹，在我們中間通信的那個酒館老宋也死在了加藤的槍下。”
洛馬目瞪口呆，他能理解爺爺的痛苦，自己拚命想保護的東西，不惜背上通敵叛國的罵名也要保護的東西，最終卻還是沒有實現。
怪不得爺爺去追蹤加藤一輩子，他要的複仇，並不是為了自己和弟弟，而是為了那些無辜死難的村民，那些他沒有保護好的人。
“老鷹直到事後才知道，我編了一個故事騙他，說某人發現了小刀，並且跟蹤了他，然後我又怎麼迅速行動，從叛徒手裏搶回了青牛，最終完成了我們的交易。我能看出來，他很生氣，非常生氣，可還沒辦法爆發，隻能祝賀我，因為我們還得合作下去。”
洛馬的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幅殘忍的畫麵，扭曲的屍體堆疊在一起，全村的人成排地被擊斃，一個日本軍官拿著手槍從屍體間走過，朝沒死的人身上補射，洛馬不知道這種殘忍的畫麵記憶從何而來，可他知道，這種事在當時的中國隨時都在發生。
玄風道長的死淹沒在這死亡的海洋裏，宛如滄海一粟。
“這就是你這些年追捕加藤的原因，和青牛無關，是麼？”洛馬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