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華胥(二)(1 / 1)

我悠悠轉醒之時,蘇小樓已經被我折磨成了一個半瘋。

人說大病出愈後的第一眼帶著陰氣,我睜開眼一看,確實嚇了個半死。蘇小樓頂著兩個極大的黑眼圈,雙目赤紅,目光哀怨極了。她嗓音嘶啞地問道:“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我呆滯地搖搖頭。

她字字泣血,仿佛要把我吃掉一樣吐了三個字:“十三天。”我不知所以地瞅了她一眼,她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我守了你十三天。”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我自小就有個毛病,平日自己睡還好,身邊一有人在,我就必定要鬧騰一場,能讓身邊的人心力交瘁,無法入睡。蘇小樓是見識過我這個毛病的,她能在危難之際對我不離不棄,甚至放棄了自己的美貌,著實是個難得的知己,我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蘇小樓攏了攏雞窩頭,幽怨道:“我知道你的心意,感激就不必了,隻是下次能不能讓族長他老人家報個信?”她突然崩潰道:“我寧願去那個幻境裏去救你,隻是千萬不要讓我照顧你了。”看著瘋瘋癲癲的蘇小樓,我的腦子越發混沌了。

“不過重明這小子夠義氣,竟然敢獨自進入幻境中去尋你,若你還有一絲良心,就該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訴我。”蘇小樓又換了一張八卦群眾的臉,賤兮兮地笑道。我歎了一口氣,用爪子推開她一張俏臉,一本正經道:“我認識他不過短短十四天而已,與他斷是沒有半分恩怨情仇。”

當然不排除他看見我屢次被他戲耍,為他身陷險境,良心發現了這種可能性,我感動地搖了搖頭,看來這家夥也不是完全喪盡天良的。

這種想法很快被馬上要出現的人否定了,遠遠一瞧,有位好看公子走了進來,好看公子走到我床邊毫不客氣的坐下,卻朝著蘇小樓甜甜一笑:“重明仙君讓蘇某來探望白姑娘的病情,不知姑娘可否……”蘇小樓恢複了生人勿近的冰冷氣息,冷聲道:“自己看。”蘇簡的笑容一僵,我看著平日裏風流瀟灑的蘇簡吃癟,笑得打了兩個嗝。

蘇小樓的脾氣古怪程度與她的美貌一樣出名,據說她以前是九重天上出了名的仙子,從前的性格也是軟糯甜美,後來不知怎地,就想不開來地府做了一個冷冰冰的主簿。許是她的美貌過於出眾,便一直閉門不出,而剛來上任的時候,門口想見她一麵的儒雅判官們打得頭破血流。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一條頭繩在黑市裏能拍賣一萬兩,每當我喝酒缺錢時,便偷了她的頭繩賣,這日子才過得去。

我無比憐憫地看了在一邊尷尬笑著的蘇簡,便把自己窩在了尾巴裏,蘇簡正想緩解自己的窘迫,一把將我揪了出來,假惺惺地關心道:“你覺得身子怎麼樣?進飯香不香?睡得如何?我這身衣裳合不合你的心意?你床邊的盆栽是否還要修剪……”我黑著臉,咬了他一口,得出了一個結論:此人多半有病。

他捂著被我咬傷的手,訕訕地笑了,蘇小樓奪過我冷冰冰地掃了他一眼,他終於正經道:“重明他讓我告訴你,為了還他人情,你須得給他打上三個月得下手。”看著我噴了一口茶,他頓了頓:“還有…”他似乎在糾結此事該不該說,終於,他把眼一閉道:“他還讓我告訴你,凡事皆有天定,無緣的東西,強求也沒用。”看著我眉目暗淡,他摸了摸我的頭安慰道:“其實吧,要我說東玨他雖好,卻也不是你的有緣人,你和他…終究是要錯過的,過去的,就該放下了。

我胡亂地點點頭示意他我知道了,可是心中還是一陣陣地翻騰,蘇小樓看著我呆呆的的模樣,陰沉著臉送走了蘇簡,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床上發呆。許久,蘇小樓攬過我,輕歎道:“就這樣又被揭了傷疤,你難道不疼了?”

怎麼會不疼,那日幻境的一幕幕上演,我自己最不願暴露出來的傷疤血淋林地被揭開,痛的我不能呼吸了。

然而,我勉強地扯了一下嘴角道:”沒有那麼嚴重。”蘇小樓突然暴怒道:“你還不肯說實話,你就這樣在心裏揣著他,這麼多年了,你連跟他說明真相的勇氣都沒有,你連他的一麵都不敢見,整日窩在這裏對著傷口發呆有什麼用!你去說啊,說你就是喜歡他,說你們沒有錯過,說你所有的委屈!難道你要看他娶了別人,然後孤獨一生?”

我被她的歇斯底裏嚇得有些發愣,良久,我哽咽道:”你說得對,我是膽小鬼,我根本不敢對他有什麼師徒情以外的奢望,我確實讓你失望了。“我用力抬起頭,看見她竟然是一臉淚痕,”那你呢,你的心魔,是什麼?”

她沒有回答我,但是很多年後我都能想起來她說的一句話:這世界上對一個人傷害最深的事情莫過於兩種,求而不得,得而不惜。

待到有一天我真正明白這句話時,我的心境比之現在,早已是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