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那個時候的我,遠遠沒有這般透徹的覺悟。也完全沒有那個心情去理會這些,因為還未多久,一個更大的變故就將我們全部擊潰。
就這樣,我們三人尷尬地盤踞在病房的兩方,彼此隔得遠遠的距離和偶爾對視時的不屑眼神著實讓這狹小的房間裏顯得火藥味十足。氣氛古怪地讓人坐立不安。
我一遍遍抬手看著手表,又一次次抬眼看看病床上睡得安安穩穩,無知無覺的康祥,然後再無可奈何地一次次失望地歎息。
康祀買來的雞蛋羹早已慢慢失去了原來的熱度和香味,我借了喬慧房中的微波爐熱了一回又一回。每次端著冒著熱氣的雞蛋羹走進病房的時候,我總幻想著康祥會像以前一樣,帶著標誌性地痞痞的笑容,調侃我道:“醜丫頭又帶什麼好東西給本少爺啊?”
那樣的笑容如此燦爛,美妙得可以讓人瞬間流出淚來。然而,隻是一瞬間,所有的美好頃刻幻滅。
沒有微笑,沒有調侃,也再也沒有一個人,寵溺地捏著我的臉蛋叫著我小醜丫頭,給我送上美食,包容我,所有的任性。
眼前,隻是依舊緊閉雙目,躺在床上沉睡的男子,以及,周遭死一般沉寂地讓人壓抑的病房。
不知為何,一種不祥的預感在我的內心不斷升騰,那是一種強烈地讓人壓製不住的恐懼想法,一種,讓人永不超生的可怕念頭。
康祀和呂蕪也不再糾結之前的爭論,隻剩下對康祥的隱隱擔憂。
呂蕪一直沉默地坐在床頭,雙手緊緊抓著康祥的手,那蒼白的臉色和微微顫抖的雙手透露著她此刻掩飾不住的擔憂。而康祀,則一遍又一遍去找喬慧,找醫生詢問康祥的情況。
主治醫師,那個年輕的東大醫學院額優秀畢業生新出醫生,似乎對康祥沒有按時蘇醒的狀況也十分意外。一遍遍來到醫院檢查,卻依舊無法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隻是囑咐我們耐心等待,便匆匆離開。
四個小時,我們無助地等待了四個小時,一切不好的預感仿佛都在以一種人力無法阻止的速度慢慢成形。
我好累,已經提不起精神再去折騰那杯已經麵目全非的雞蛋羹了,感覺全身的血管像是注入了鉛一般,沉重而僵硬,連抬眼看一看病床上熟睡的人這般細小的動作都變得疲累不堪,難以負重。
在醫生們最後一次來到病房裏之間,我依舊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以為這隻是這位童心未泯愛開玩笑的大少爺給我們所有人開的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他會不會早就醒了,隻是在裝睡。甚至,在某個時刻,半眯著眼在暗處偷窺著為他擔心憂慮的我們而自鳴得意呢?
然後,我看見護士們焦急地走進病房,看著她們七手八腳地把康祥抬上那冰冷的治療床上,然後一點點地遠離我的視線,到了一個,我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
在我愈加模糊的視線裏,仿佛看見了那個年輕的主治醫生一臉誠惶誠恐地向康祀九十度鞠躬,一張一合的雙唇訴說的盡是我無法理解卻又摧毀人心的冷酷話語。
我覺得,我仿佛進入了一個奇異的真空狀態,周圍的人事,清晰卻遙遠。仿佛隔著億萬光年。跋山涉水,卻越來越遠。
耳邊,是喬慧帶著哭腔一字一句的話語:“張小姐,康祥少爺麻醉後一直昏迷,院方懷疑,是突發腦梗。”
“突發腦梗?”我輕輕重複著這個並不能完全理解的四個字。發音輕軟無力,仿佛從嗓子眼裏逼出的幾個音符。這個醫學術語,在前二十多年張曉的生命裏是如此陌生,而現在,卻像一個催命符,牢牢地刻入了我的世界,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