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雨方歇,寒風料峭。
身後的宮門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重重的一聲聲響,終於緩緩合上了。
“杜蘭。”
“奴婢在。”
“陸羽希。”
“奴婢在。”
公公捏著尖細的嗓音,捧著名簿冊子站在一列列從宮外駛進來的馬車前,這是一批剛剛入宮的宮女,一個女子的榮辱與興衰,自此以後,都將隔絕在這一牆之內了。
我站在這些年輕的女子之中,垂首低眉,曾經的我或許光芒萬丈,但如今,我也僅僅是站在眾多宮女之中,等待發落的尋常女子罷了。
和我一同入宮的女子中,有神色平靜的,有惶恐不安的,自然也有眼含期待的,我知道每個人的心境都不同,她們心中有夢,皇宮是個吃人的地方,也是個隨時可以讓人飛上枝頭的地方,有人隻願平平安安生活著,等待年齡到了離開皇宮,有人夢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冠寵後宮,得償所願。
緩緩收回思緒,我知道我跟這裏所有人都不一樣,我並不惶恐不安,也不奢望平靜的生活,更加不屑所謂的冠寵後宮,鳳袍加身。
“夏……”趙公公念到我名字的時候忽然停頓住了,引得垂首低眉的眾多女子都忍不住竊竊私語起來,莫非是公公不識那個字?還是公公接下來要念的這個人身份非同尋常?
“夏承歡?”趙公公終於喃喃念出了這三個字。
這三個字一出,我聽到了四周皆倒抽一口冷氣的聲音響起,在瀚國,沒有人不知道這三個字,雖然事隔多年,但提起這三個字時,人們依然記得當年的驚鴻一瞥。
此刻趙公公的思緒似乎飄得更遠了,自言自語著:“是當年年僅十歲,便一曲鳳求凰傾城又傾國的傳奇女子,夏承歡?”
“奴婢夏承歡。”我輕輕啟齒,神色淡然,仿佛五年前的那個夏承歡說的隻是另一個與我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似的。
眾人聞言,都尋聲朝我看來,曾經的我早已習慣受到這樣的矚目,但五年的人世隔絕的日子,讓我此刻難免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是夏承歡?”我聽到趙公公的聲音由激動瞬間降溫,失望之意不言而喻,似乎也覺得剛才自己的想法很荒唐,趙公公邊拿筆勾掉我的名字,邊好笑地搖了搖頭:“同名不同命,那個夏承歡可是天之驕子,這個夏承歡卻是入宮宮女。”
聽著趙公公的奚落,我一點也不覺得難過,世人本就人雲亦雲,見過我的沒有幾人,他們將我捧上了天,什麼傾城傾國,其實褪去了華麗的衣裳,不施粉黛,不描黛眉,此時的我,也不過一個尋常人。
“我看這個夏承歡未必不比那個夏承歡幸運,雖然那個夏承歡傾城傾國才華橫溢,又是護國大將軍之女,不過後來不照樣因為謀反滿門抄斬?再美也隻剩一堆白骨。”
“也是,同名不同命,但誰的命好,這可還難說。”
“不要命了,這等事也是你們能討論的?”
又是一陣語噤,被趙公公這麼一嗬斥,頓時鴉雀無聲。
輕笑著搖了搖頭,如今再聽起這些事情,我竟然還可以這麼平靜得像在聽一件與我無關的事。時間果然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能把所有事情都消磨成平平淡淡。
……
時近年關,寒風颼颼直逼得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和我同屋的幾個姑娘早已睡下了,今天一天,把她們都累壞了,我生怕吵醒了她們,躡手躡腳地起身,緊了緊衣裳,悄悄退出了屋子,這才驚覺,我穿得有些單薄,今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寒風刺骨。
我並不擔心深夜出來亂晃會給自己招惹麻煩,因為這個皇宮,我比誰都熟,閉著眼睛我幾乎都能把皇宮地形圖給畫出來。
從十歲到十五歲,我也說不清我與明夕陽究竟是什麼關係。
明夕陽比任何人脾氣都好,無論我何時問他問題,隻要我肯學,他從來不會厭煩我。他曾經將我抱到他的腿上,耐心地給我解釋孫子兵法裏每一句話的意思,如果有時候我提出了很獨到的見解,他會毫不吝嗇地讚揚我的聰慧。
但他也待我尤其嚴厲,他從來不準我像其他女子一樣學習《女訓》、《烈女傳》諸如此類的書,我記得曾經有一次,明夕陽考我何為為臣之道,那天我支支吾吾一個字都背不出來,羞愧得麵紅耳赤,最後委屈極了便和明夕陽爭論這些都是男子學的東西,我隻是一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