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生輕拍著小初的背,樓下的曲聲消淡,李景雲略漸沙啞的聲音恰時又起。
“人沒了。偏那女人的孩子就是不信。瘋了一般撕碎那一包東西,翻翻找找,終於找到一封皺巴巴的信。封口已被人拆過,裏麵隻剩薄薄一紙,是女人寫慣的字跡。”
“信上不過九行,啟頭到尾都掛著佑辰二字,卻沒有一字提過那孩子。好歹也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卻被人……一朝棄如敝履,一朝忘如塵灰。可憐那孩子涉世未深,當時未明,仍一心想著去北平替她討回公道。”
“到了北平,尋著遺書信封上的地址,可那大宅裏的人卻告訴那個孩子,這裏根本沒有一個叫佑辰的人。直到後來,那孩子才弄清原委。原來,那卑鄙的男人早已改了名字。”
芸生心口一沉,不覺又憶起在肖宅後山上的一些細節。
李景雲話音頓了半晌,再抬眸時已又是一副無可挑剔的笑臉:“小白這麼聰明,不妨猜猜,那男人改叫了什麼?”
芸生知他套話,卻摸不明這布得是怎樣一個局,自順著他心意回道。
“——李旭陽。”芸生輕歎一聲,“而那孩子,便是你。”
坊間傳言已久的新任二幫主李景雲是子奪父位,上位雖滿半年,可此前卻在北平聞所未聞。原來李旭陽在位時,他不過是個找上門的私生子,後因行事乖張不容管製,又被人陷害,要被攆回奉天。
李景雲講到此本隻想叫人聽懂五分,可身旁這人仿佛長著一雙能將人看透的眼,一眼將自己瞧了個通透。
他索性挑明道:“摸爬滾打這麼多年,被狗咬一次,尚還能呲牙咬回去。”但當年李宅,養著的,可不止一隻畜生。“可惜那次被人陷害,不小心誤殺貴胄子弟。那時,李旭陽的大老婆自巴不得我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償命了事,可李旭陽卻留了我一命。”
“就在一年前,我將被攆回奉天,那時幫會的商號賭館正突然接二連三的被查封。走的那夜,我全身上下隻有一張前門東站的火車票。”他神色凝重,似又見雪下得像不要錢的絮一般,路上的風刮得樓牆邊掛著的招牌搖搖欲墜。“終於走到前門東站,身側不遠卻緩緩開來一輛汽車,車燈間映著一張白色的車牌。”
白色車牌……無疑便是軍府的車。這些千絲萬縷,漸漸在芸生腦海裏連成一線。
“副駕駛座上下來一人,手中遞來張支票……開口,竟是要我留下。”那夜的雪又細又密,飛絮一般綴在眼睫上,他下意識朝車窗裏探去,隻見開了一半的窗,別出一隻帶著黑羊皮手套的手,不緊不慢抖著煙灰。“車上那人看不清明,我隻記得那雙眼睛,比黑夜還沉。”卻又比星月還亮。
李景雲唇上染了酒漬,開開合合,浮起一道嫣紅的水澤:“那便是我第一次見到秦嘯川。”相比自己的狼狽不堪,車上那人孤傲的神情仿佛是謀算好一切之後的篤定淡然。
他篤定了他會留下,也篤定了他會跟他走。
李景雲還未回神,眼眸裏情緒卻漸漸沸騰起來。
芸生心頭一震,莫名不快,竟不自覺出聲提醒道:
“那少帥……便算李少爺的恩人,如此李少爺先前便不該……”
“我先前提少帥,瞧你可不大高興。怎的我講完我的故事,你卻偏又提起了少帥?”李景雲漫不經心掂著指尖的杯子,壞笑著打斷她。
“隻是就事論事。”
“是嗎?”李景雲不依不饒。
就在芸生猝不及防時,他刻意湊近又道:
“我瞧他對你真是著了魔,你若是當真不待見他,不如成全哥哥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