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那這個孩子……李景雲探向她懷裏的小初。
街上突起風,她借機轉過身,心神稍定。風裏悠悠蕩來一陣極有韻味的小曲兒,石灰青色的牌樓映著暖黃燈籠,大隱隱於市,隻待有心人抬頭一眼,便現玉春樓三個大字。
“先生不是想聽戲?去晚了,一出折子戲便隻能聽半出了。”如此不見,原不想再念。
李景雲望著身前那抹窈窕的背影沒入牌樓之下,腳步一僵,片刻失神。梨園的招牌像是一記沉甸甸的墓碑,俯仰間砸落在心頭。
他隻顧著算計秦嘯川,竟不成想失算到自己身上。
高壘的戲台上開場的評彈將將落幕,劇場看客吊足了胃口,下場戲正好開鑼。
“少爺,今兒個竟是京城四喜班的班主來唱!”小聽差補完票興衝衝上了二樓交代。
李景雲打發走了小聽差,才又趁機找話:“可是沾了夫人的光……瞧我,又忘了。還不知小姐姓名,如何稱呼?”
“我姓白。”她仍是刻意疏遠。
“我既長你幾歲,自擔得起做位兄長……那日後便叫你小白,如何?”李景雲刻意勾起嘴角,展眉一笑。
芸生心頭一悸,明麗的眉眼被茶煙嫋嫋的水汽氤氳起一層薄霜似的霧。罷了,這人一看該是公子做派隨心所欲慣了,她又何必同他較真。
四手鑼鼓琴弦後,旦角亮相:淡紅軟綢對胸襖,外係一白綢長裙,腰間那條絲絛編成的彩色圍巾旁綴著一掛玉佩。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
李景雲早已熟知這戲文,腦中生出幼年景象,失意間不覺跟唱出調。那咿呀之聲略顯生澀,不合拍也少韻味。芸生坐在近旁,細聽卻比檻下樓台上那戲中人還多一味淒怨。
“我不信你就不好奇——我同少帥究竟是個什麼關係。”
芸生回過目光,一雙淺眸清澈見底。
李景雲微愣,失策笑道:“你可知那人在北平是個怎樣的搶手貨,也就隻有你如此不擔心。”
“擔心什麼?”
“瞧小姐也是書香門第出身,除了男女之情,難道一點不知這世上……還有古人口中常言的——龍陽隻好、斷袖之癖。”末聲,他故意壓下聲氣,頷首湊近芸生。
她心頭不解默念兩聲,隨後當下麵紅如沸,半天不能言語。
“——他不是那樣的人,先生休要胡說。”
芸生抱好懷裏睡意襲來的小初,不覺厲聲憋出這樣一句,對麵的李景雲竟漸漸失了笑意。
“他自然不是那樣的人……”他喃喃自語,轉眸落到芸生身上,“今兒個果然不是個聽戲的好日子,小白可願聽我講個故事。”
桌上不知何時端來了酒,李景雲慢悠悠斟上一杯酒。
“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當年,有個姑娘紅遍整個奉天城時,也就同你一般大。”他的聲音沉下來,像一片壓滅陽光的烏雲,褪去了濁世掩麵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