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把北大的學生叫做‘同誌’？應該稱為‘七同學’！口誤啦，還耳聞則誦……”賀晶瑩精明著呢，她正沾沾自喜能抓到許仲坤的差錯，卻被海昭脫口而出的方言潑了冷水：“‘伊毛記憚（方言：他沒記錯）’，是施福廣和丁光複‘讀書漏（方言：指有口無心想當然憑感覺讀報，似如和尚念經）’，總把‘七同誌’誤念為‘七同學’……”
見紛爭四起，紀捷便把擱在遊添鑫、施福廣和丁光複課桌上的三張《省報》都收攏來，分給賀晶瑩和海昭，剩下的一張林懋慎和許仲坤都不要，紀捷便坐到他倆的前排位置上，邊張開頭版邊替施福廣和丁光複辯解：“這不能怪他倆，按常理北大的學生當然稱‘同學’……”
“你怎麼知道那七人是學生？”許仲坤發問，林懋慎替紀捷回答：“不是學生？那就是老師！難怪下筆那麼重，隻是少了些文采，大概是數理係的年輕助教……”“既不是學生，也不是教書的先生，更不是數理係的年輕助教，雖說缺了文采，但見硝煙彌漫……”許仲坤飄忽不定的言語，隻能讓賀晶瑩胡亂猜測：“那不成了管學生也管老師的人……”
“難道是校領導？”海昭自問自答：“不對！北大的校長明明是陸平，黨委書記也由他兼任……”
“若說‘差之毫厘，謬以千裏’，便是言過其實，但至少缺了點近代革命史的修養，10分題，賀晶瑩和海昭各得3分……”許仲坤套改梁先生說過的話讓人費解，而他接著道出的秘聞，著實讓在座的人吃了一驚：“領頭的聶元梓，1938年入黨，是延安培養出來的抗戰幹部，行政12級，資格不會比陸平低多少；她隻念過初中，顯然少了些文采，卻擅長編纂充滿火藥味的革命口號，現任哲學係的黨總支書記、校黨委委員……”
“哇噻，行政12級的三八式‘北大同學’，來這兒擔任教育廳廳長都夠格……”紀捷除了咋舌，再無話說得出；而林懋慎卻想起昨晨在蕃仔墓地的“柏林牆”旁，許仲坤透露郵電轉運處的熟人從京城街帶回的消息，並且他昨晚趁自修課暫停的機會，借走自行車回了趟家，大概又有所耳聞，便略有所指：“報載的三篇文章都沒提到七位同誌的來龍去脈，你還是從……”
“道聽途說……”麵前多了賀晶瑩、海昭和紀捷這仨人，許仲坤欲言又止：“僅供參考……”他想遮人耳目，便回過頭重提“頭版頭條”以正視聽：“頭版頭條是《人民日報》6月1日發表的社論，出的題目《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為的是呼應聶元梓借七同誌大字報喊出的口號：‘堅決、徹底、幹淨、全部地消滅一切牛鬼蛇神……’”
“牽強附會！6月1日的社論，怎麼呼應6月2日發表的大字報？”賀晶瑩又聽出疑點，海昭手捧《省報》，照本宣科：“七同誌大字報末尾的落款時間是：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五日！”
“從5月25日到6月1日，聶元梓帶領六同誌在通天的陽關道上，走了整整六天……”紀捷扳著指頭硬給算出來，許仲坤讓大家再回到頭版的版麵：“社論左下方開列的通欄新聞標題：《北京大學七同誌一張大字報揭穿一個大陰謀》，小號黑體字的副標題：《‘三家村’黑幫分子宋碩、陸平、彭佩雲負隅頑抗想堅守反動堡壘》。讀起來，讓人覺得這是新華社記者編寫的新聞報道，可往下細看，通篇卻隻是七同誌那張大字報的全文，末尾還沒忘署上7人的真名實姓……”
“和落款的時間。”海昭趕緊補充完整，她當然懂得時間標注的重要性，猶如當今知識產權歸屬所需的首創依據，繼而又指著頭版的右下方還有話說：“難能可貴的是，在七同誌大字報的右側再配上《人民日報》評論員的文章：《歡呼北大的一張大字報》……”
“真是綠葉扶紅花，北大七同誌確有通天的本事……”賀晶瑩心服口服，紀捷當然沒忘自個兒被她曲解的話：“若不是被《人民日報》轉發，怎麼不能把貼在《布告欄》上的大字報與閱覽室地底下的垃圾……”
“不是貼在《布告欄》上，是貼在大夥房的東牆……”許仲坤像擠牙膏似地冒出的隻言片語，恰巧吹進風風火火跑回教室的栗妮妮耳中，她還喘著氣兒就搭上腔：“移到夥房外的牆上？說得輕巧，用漿糊黏在《布告欄》上，快一節課了，緊得很啦！牛大伯沒辦法把它整張揭下，隻好舉起竹掃帚，三下五除二便成了漿糊紙屑……”“把它送去夥房拿給依齊生火，就怕點不著。”跟著跑題的是隨大夥兒一塊回到教室的汪複成，他深表惋惜。
“誰讓它貼在《布告欄》，那地方太靠近校門口，路人伸頭探腦就能看得見，謝主任強調內外有別，家事不可外揚……”當過三年班幹部，今兒又進入校PKR小組的遊添鑫對領導的意圖心領神會，而落選的施福廣卻替群眾說了句公道話：“不能光強調內外有別，還得愛護和支持群眾的革命熱情，倡導尊重同學，傾聽各方麵的意見，不要隨意撕毀……”
“是要愛護同學們的革命熱情，但還是揭下得好。”僅以一票優勢險進高三（8）PKR小組的丁光複，他想兩頭兼顧兩邊都不得罪，但細聽起來，還是有所側重：“這樣寫的人既可免遭非議，又避免了同學間無原則的相互攻擊，有利於群眾的團結，家事也不外揚……”
“遭誰非議？怎麼個非議法？”栗妮妮質疑，丁光複推出身高馬大的“輸毛褲隊長”，說他趁牛大伯去拿竹掃帚的時候擠進人牆，正文大部分還是被前邊的人頭擋住看不清楚，可標題的上方諸如“小****休想翻天”、“出風頭搶頭功”、“造謠惑眾”、“牽強附會”、“無中生有”、“一派胡言”等批語卻曆曆在目，當然有一兩句“擊中要害”、“革命行動”的支持口號，也沒少見“****”、“臭屁”之類的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