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林綰毓燦笑著點了點蘇罄:“你這人,我不過討你一塊糕點,你竟也能翻出這話兒來堵我。真是個不吃虧的主兒。不過這回你卻難不著我,”林綰毓回身向大丫頭景秀手裏的匣子中取出一枚嵌寶雕花瓷盒,遞給蘇罄道,“你可瞧瞧,這是什麼?我答應你的事,再不會忘的。”
蘇罄揭開蓋兒聞了一聞,端的是清香怡人,不是胭脂又是什麼?忙喚靈霄收了,又取了一串翡翠珠子來,向林綰毓道:“我卻要食言了,家裏的廚子帶不進來,改日我央了父親送幾塊進來,這串珠子隻當是我向姐姐賠罪。”
林綰毓看了看,道:“這樣的好東西,我卻不能收,若叫我哥哥知道了,還隻當這些女孩子的玩意兒值錢的很,怕是要我在家時折騰的存貨都拾掇拾掇賣了去呢。”
若隻是一串翡翠也罷了,管是種水再好,也不至如何,隻是蘇罄拿出來的這串,竟是顆顆中間一點金,純正的一串十六顆金翡,不能說價值連城,卻可以這麼形容了。
蘇罄瞧著林綰毓的臉色,思忖這物件兒約莫送重了,隻是在宅子裏養了十七年,蘇罄其實並不是很曉得哪些東西貴重,哪些東西不過是個玩意兒。隻是記得父親打點的妝奩裏有這麼一條,煞是好看也並不很顯眼,隻道是串珠子罷了。
隻是如今已然拿出來了,又怎好再收回去,不由得推讓一番,林綰毓終是笑逐顏開的收了,當下便串到了自己手腕上,更映的膚如凝脂。
林綰毓直待到用過午膳方回,蘇罄少不得細心陪著。待其小攆行的遠了,蘇罄方才暗舒一口氣,自回了暖閣榻上窩著。靈霄進來添茶,方看見蘇罄依然斜靠著睡了,輕手輕腳的拎了一方薄毯正要蓋上,蘇罄眉頭一皺,醒了。
靈霄忙放下毯子,攙了蘇罄起身,道:“靈霄真當該死了,好容易睡一會子還叫奴婢擾了。”
蘇罄淺淺一笑,自去桌上取了冷茶啄了一口,道:“不過一時挨不住眯了會兒,哪裏就那麼多的該死呢。我睡了多久?”
“回小主,約莫半個時辰。”
蘇罄點點頭:“三月裏最是容易春困,把爐子裏的寧神香撤了吧,愈發熏的人昏昏欲睡了。”
靈霄應了,捧著香爐遞給裁碧撤了,回身侍立在旁,隻瞧著蘇罄斜歪在榻上,煞是嬌慵無力的樣子,心下也不由讚歎。又想到憑著蘇罄這樣的姿容,如今竟也縮在一隅閑無所事,倒是今日來的林綰毓,眉眼間好生得意的樣子,又不由神情一黯。
靈霄這廂冷著神兒,卻不料蘇罄輕笑著問道:“這是怎麼了,一會兒笑一會兒愁的?”
靈霄這才回了神兒,將方才所想交代了,末了歎道:“奴婢瞧著,府裏的日子再不舒心,也比宮裏要好些,總歸有些人氣兒。”
聽靈霄說了這般不合規矩的話,蘇罄正要訓斥,卻又不由覺得心頭一酸,想著:可不是麼。當初聽說中選,緣何高興?不也正是覺得,終於可以離開蘇府了麼。如今瞧著,竟是從一個蘇府裏出來,進了另一個深宅。
原本,久不出門,蘇罄也是不巴望著什麼的,人若從來沒有這樣東西,自然不會去盼望著。隻是老天送了那樣一個萬俟朔來,連帶著送來了外麵大千世界的鮮活,蘇罄最愛聽的就是萬俟朔零零散散同她說的那些瑣事,一件件,裹著濃鬱的人情味兒。酒樓裏的店小二會唱了長長的腔上菜;名喚桃花序的胭脂鋪最受小姐們的喜歡;陳侍郎的女兒瞧上了一個窮書生,半夜裏同人私奔了;城東有家戲園子,唱戲時底下的看客同府裏不一樣,唱的好了有人叫好,唱的不好也有人轟台。一樁一樁,說的蘇罄怎能不心生向往。
進宮前,蘇駱薑嬙乃至萬俟朔都同她說過,皇宮,那是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但是蘇罄偏生向往,偏生為著中選歡欣,隻因為,即便是吃人,那也是有著些許的人氣兒。那怕是被算計,好歹,也有伴兒。
一想便多了,這兩個月,足夠把蘇罄剛進宮時的希冀一點一點的打磨掉光華,本想著,也罷,再這麼熬幾個十七年這輩子也便過去了,偏生今日,林綰毓來了。相問宮已是月餘無人踏及了。剛進宮時,前來拜會的猶如過江之鯽,見得多了,蘇罄也漸漸明白,她們來寒暄的,不是她蘇罄,是定國公同昭和公主的獨女,是當今聖上欽點的罄卿,是恍若天人的姿容。
她們拜會的是蘇罄的本錢,隻是時間久了,瞧著這本錢並沒有打動孝淵,這本錢就不值錢了,也便沒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