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這京裏頭真正當得養在深閨無人識七字的,除蘇罄莫做他人想。是以蘇府的車架停在宮門外頭時,嘈嘈切切的細碎聲音俱都頓了一頓,隻直直的看向車簾子,一時竟是靜的很。蘇罄聞聲,心裏已是一緊,示意靈霄攏了簾子,一雙眼向下略略一看,垂首下了車架,端的是,一舉一動端莊無上。
接引太監上前,引了蘇罄進裏間小院子。這也是慣例,在此候著的,俱安了家裏父親品級分作三六九等。一路上,所行處皆是寂靜無聲,數十雙眼睛盯在身上的滋味並不好受,蘇罄且行且避,頭已是快要垂到地上了,她何曾見過這麼許多的人,更遑論是盯著她看的。引路太監瞧出了蘇罄的窘境,側身笑道:“姑娘不必拘謹,說不得日後都是自己姐妹,這般生分卻不好了。”
這話竟生生在蘇罄心頭撞了一撞,感激的瞥了一眼小太監,一旁靈霄受了暗示,拐角無人時,塞了兩個銀裸子給他道:“多謝公公提攜。”小太監眉開眼笑的引蘇罄到了地兒,打了個千告退。
方才小太監的話言猶在耳。日後說不得都是自己姐妹,如此窘迫卻叫姐妹瞧在眼裏,別的不說,氣勢上便先矮了人一截的。蘇駱平生最注重的就是體麵,這般未見世麵之舉,定是讓蘇府蒙羞的。
蘇罄站定了,這便開始小心翼翼的打量,這小院子裏約莫有數十人,外頭候著的更不知凡幾,待選的秀女們大都三五一堆,因大家地位相近,少不得有些閨閣好友敘著家常。也有如蘇罄一般僅有侍女陪伴,更有未帶侍女獨身一人的。
蘇罄隻欲快些捱到時辰,卻有兩三人往她這邊瞧了幾眼後,湊了過來。為首的一名女子梳著雙刀髻,發間明晃晃兩支雲鳳紋金簪,斜插一柄累絲嵌寶金步搖,兩彎淺黛秋波眉,微吊杏眼,膚如凝脂,朱唇含威,著一件金絲白紋曇花雨絲錦裙,富麗堂皇,瞧著便覺貴不可言。
再看她身側兩人,也是金釵翠甸華服錦裙,身份高貴不言而喻。
蘇罄同為首女子相互福了福,隻聽她道:“不知姐姐如何稱呼?”蘇罄抿了抿唇,回道:“家父蘇駱。未請教姐姐?”
女子笑道:“家父林剡。”指了左側身量纖弱的女子“這是戶部劉侍郎的千金,”又指右側很是穩重端莊的女子“這是翰林趙學士家的小姐。”
蘇罄了然。
這女子,便是當今皇後林綰君的妹妹林綰毓,為二房所出,家中排行老四。便是久居閨閣,也曾聞過的。至若另外兩位,卻是全不認識了。
既是換了名字,少不得攀談起來。林綰毓比其姐活潑的緊,將眾人裏略出眾的一一指給蘇罄認了,末了笑道:“方才我們還在說呢,蘇家小姐總是神秘的緊,今兒個終於能得見芳顏,端的是清麗脫俗,果然定國公與昭和的千金是錯不了的,這滿園子的姐妹,卻都被蘇姐姐比下去了。”
林綰毓這話雖說過了,卻也並不很昧心。蘇罄的模樣的確是值得稱讚的。因了年紀略大,遂鬆鬆綰了個隨雲髻,別一柄鎏金嵌寶鳳紋簪,額前墜了一支點脆花鳥紋華勝,淺施飛霞妝,隻是原先備好的牡丹紋逶迤拖地長裙脫了絲,隻得臨時換了貢鍛提花素雪絹裙,全然當得起輕靈素淡這幾個字。
蘇罄自是謙讓,隻道這滿園子的姐妹自是各具風韻,又獨挑林綰毓讚了一回,林綰毓同另兩人方才盡歡離去。
靈霄暗暗的瞪了他們一瞪,蘇罄輕拍了拍她,暗含嗔責。
外頭各個兒心裏懷了小心思忙的沸反盈天,裏頭自然也不得消停,皇後本名林綰君,這名字便取得很好,長發綰君心。這邊女官正將皇後綰君心的青絲一縷一縷的篦好梳成淩雲髻,皇後身邊的大丫頭東瑟領著一個大太監捧著一卷宗帛進了裏間。
“娘娘,殿試的單子擬好了。”
祿得喜一躬身,將墊了黃綢子的托盤並兩本緞麵卷宗呈了上來。
林綰君接過來看了看,道:“內務府做事一貫是仔細的,本宮自是放心。隻是這單子裏似乎有幾個是選妃被撂了牌子的,這幾位入選,是循了什麼規矩?”
大太監乃內務府總管,師傅賜了個名兒叫祿得喜,小宮女小太監們都尊一聲祿公公。祿得喜聽了皇後這話,忙不迭撲在地上道:“回娘娘的話,這幾位小主頭裏原是記了名,後來因了年歲家世原因被撂了牌子的,太後娘娘吩咐,前頭原是選妃,這回是選秀,門檻自然低了許多,是以仍許適齡之人參選,過了歲數的,奴才一個也沒敢放進來。”
林綰君聽罷,瞧了他一眼,笑道:“你這人,本宮不過隨口一問,你這般惶恐一跪,不知道的還道是本宮興師問罪呢,東瑟,快扶祿公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