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一郎近來心裏一直不痛快。
不久前他費盡心思,做了一個局,想試探陳菲菲和耿長樂的身份,沒想到他們竟然早有準備,讓自己丟了醜,最鬧心的是,正是因為他們事先看破了自己的局,讓他內心更加疑惑,他總是習慣於躲在幕後,看台前人傾情演出,經曆了那次事情以後,他心裏更加深了對耿長樂和陳菲菲的懷疑,而且他常常自問,自己設下的布局天衣無縫,他們怎麼知道有詐?是誰走漏了風聲,局內人都是自己親自安排的,隻有那個送信人是程雲彪的手下,程雲彪!他反複念著這個名字,不覺陷入了深思。
自從劉集營失敗歸來後,他每晚對鏡顧盼,都要思考好一陣子,對於這幾個人的懷疑日盛一日,“那些支那人都是靠不住的!”他時常自言自語。
他經常暗自神傷,感歎上天賜給他超乎常人的才智,卻沒有賜給他好運氣,總是屈居人下,作為陸軍士官學校畢業的高材生,卻不得不聽命於田中小尾這個粗人,他骨子裏不願意接受這種安排,他要通過自己的努力,完成生命的超越。上麵所說的話,皆是摘自其日記中原文。
渡邊一郎了解中國曆史,通讀中國典籍,在所有的書裏麵,他最愛看的就是《西遊記》,最羨慕的就是孫悟空,他多希望自己能像孫悟空一樣變成一隻蒼蠅,飛到別人家裏,窺探他們發自內心的隻言片語。
這天他呆在辦公室裏,一麵黯然神傷,一麵還在琢磨著如何才能刺探到那些真心話,手下的士兵推門進來:“報告中佐閣下,您訂購的唱機到了!”
渡邊一郎大喜過望,真是盼什麼來什麼,這批唱機是他說服田中小尾,特地從日本定製的,訂單發下去已經很長時間了,沒想到這時候送來了,這批唱機是按照他的要求特別設計的,做工精致,而且還具有竊聽的功能,就算拔下電源,也不會耽誤工作。
就在當天,陳菲菲和程雲彪就都收到了渡邊送來的禮物,渡邊一郎派他的勤務兵挨個給送過去,陳菲菲見到他的時候,這家夥滿臉堆笑,說是渡邊中佐擔心她離家不習慣,特地給送來豐富她的業餘生活的,陳菲菲接過一個大紙箱子,感覺還挺沉,心裏已經在猜想渡邊這家夥不會又搞鬼吧?
送走來人後,她打開紙箱子,隻見一座金黃色的唱機躺在盒子裏,陳菲菲看了一眼,心裏一下子愛上它了,這唱機做工的確細致有加,銅質的骨架加上上好的檀香木外殼,聞起來就讓人心情愉悅,外殼上還雕刻著古樸的花紋,配合著檀香木深邃的紋理,真是讓人賞心悅目。
唱機的喇叭也是用上等黃銅打造而成,喇叭的壁很厚,能看出用料十足,渡邊一郎還在盒子裏放了幾張唱片:有上海的明星演唱的流行歌曲,也有些日本歌曲,陳菲菲把唱機放到桌子上,順手拿起一張唱片,將唱頭輕放,從喇叭裏傳出悠揚的歌聲。
“這才是本小姐應該享受的生活!”她舒服地靠在椅子上,伸著懶腰,像小貓般叫了起來。
“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耿長樂對那次的事兒還心有餘悸。
“我都拆開檢查過了,就是一唱機。”陳菲菲滿不在乎地半閉著眼睛,沉浸在音樂之中。
耿長樂能看得出來,她還是對自己的家境十分留戀,看她沉醉其中的樣子,想來在家裏也經常這樣舒服地靠在沙發裏,聽那從唱片裏傾瀉出來的樂聲。
這幾天陳菲菲一直是滿懷心事的樣子,見了他也不怎麼說話,總是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他有時經過的時候,聽到裏麵叮叮當當作響,也不知道在鼓搗些什麼,耿長樂心想她該不是被那具高技術含量的屍體給刺激到了,要知道她一向驕傲,被黑仙會傷了自尊那簡直是不可接受的。
陳菲菲這幾天睡覺的時候總在做同樣的夢。
夢見一片碧綠的油菜地,開滿了燦爛的油菜花,她就在花叢中奔跑,跳著,鬧著,一個一襲白衣的翩翩少年跟在她身邊,那人的麵目總有些模糊,她依稀辨認出似乎是山崎玉的模樣,她就把那少年當成了山崎玉,兩個人在油菜地裏嬉戲玩耍,在大樹下一同看書,累了就躺在花陰下熟睡,他們很親熱地聊天,她睡著的時候,總是抓著他一隻手臂,靠在自己腮邊,仿佛這樣才能睡得安穩。
她朦朧中的時候,總感覺那隻手在悄然抽走,動作很輕柔,卻讓她的心如懸空般沒了依靠,這種輕柔,卻留給她一絲沉重的隱憂。
他們會在一起爭論問題,有時會吵得不可開交,兩人互不相讓,氣氛劍拔弩張,這一切在夢境中都隻有圖像,沒有聲音,仿佛一出無聲的啞劇,那圖像時而清楚,時而模糊,吵到氣頭上的時候,山崎玉拂袖而去,負氣出走,夕陽西下,照出他修長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留下她一個人坐在漸漸暗淡的天空下麵,看金黃的花朵凋謝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