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我躺在床上,淩晨四點零一分,日光燈把房間照得慘白,我迷迷糊糊感覺自己好像在太陽底下,從小我喜歡開燈睡覺,黑暗總是讓我無法入睡,當然父母總是要把我的燈關掉,如今出來工作,我終於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開燈睡覺了。
我感覺肚子有點餓,我記得桌子的抽屜裏有一包切片麵包,於是我爬起床,我來到桌前,抽屜裏麵空蕩蕩什麼都沒有,或許是什麼時候吃光了,我歎一口氣,想開窗呼吸一下夜晚的空氣。
可是我無法移動我的腳步,那個小窗口的右下角,一雙藏青色的大眼睛看著我,注視著我,眼神中滿是嘲笑,它慢慢地移動,看樣子想要進入房間,它的臉終於完全出現在我的視線,沒有下巴,血肉模糊。
我的胃部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我當然知道這隻是夢,就看什麼時候可以從夢中醒來。我緊緊閉上雙眼,卻聽到尖銳的笑聲在腦袋中回蕩。
我從枕頭底下掏出匕首,可是無論如何示威,那雙恐怖的大眼睛都無動於衷。
我又開始幹嘔,真想立刻從夢中醒來,我操起匕首插入右側脖頸。
沒有醒來,出乎意料,在我彌留之際,隔壁小張在窗外哭喊,“大哥呀,這隻是一個僵屍玩具啊!”
攝像恐懼症
做出這樣的決定,我自然經過了深思熟慮,權衡再三,我認定唯有離開,才能得到解脫。
你們知道的,我從小接受體操訓練,教練和師兄師姐們都很看好我,大家都認為我是有天賦的體操運動員特別是女子花式,我國在這個項目很需要人,大家認為我對這個項目有與生俱來的獨特感覺,所以對我寄予厚望。
可是十歲時我第一次參加比賽,當我看到那麼多攝像機,當他們每人肩膀上扛著大炮一樣黑洞洞的攝像機把我包圍,我當時就暈過去了,從此我不能再參加比賽,我也十分痛苦,我當然也不希望那樣,你們不應該責怪我,因為當我站在台上,當我知道有無數攝像機瞄準著我,我就全身失去了力量。
教練很失望,大家都很失望,沒有人願意理解我,都怪我心理素質太差,或許的確如同你們所說的,是心理素質的問題,總之無論如何我隻能退出體操隊了。
我想我隻要不參加什麼表演性活動,便可以平安無事,我和大家一起上學,一直到了十八歲那天。
那天我終於明白,什麼都沒有變化,我在一個電線杆上看到了上百個攝像頭,它們全都是黑色的,如同一群甲蟲,它們輪流發出白色的閃光燈,密密麻麻爬滿了那個電線杆,我當時就暈過去了,是的,我在醫院見到了你們,我當時就說了暈倒的原因,我眼前還抹不掉那根惡心的電線杆。
你們說這樣的電線杆很少見,後來問清楚,那是附近一家攝像頭公司在那邊做測試,可是從此我走在路上,便心驚膽戰。一來,我擔心還會碰上攝像頭公司做測試,二來,幾乎所有的電線杆上,其實都安裝著一個攝像頭。
常常有男生從我身邊經過時,還會掏出手機拍一張照,有的會把攝像聲音去掉,有的時分猖狂地就在我身邊發出“哢擦”聲。
我越來越無力,眼冒金星,這個世界,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到處都是攝像頭,電梯裏麵也有,每個房間門口還安裝一個,教室裏麵也是,考試的時候,那個攝像頭還會左右擺動,活像一個眼鏡蛇的腦袋,我根本沒有辦法考試,我隻能退學。
最後我隻能躲在家裏,我丟掉了媽媽電腦旁邊的攝像頭,我把筆記本電腦上的攝像孔用黑膠布黏上,把手機丟進垃圾桶,我這才感覺到安心。
可惜的是你們不理解我,媽媽大發雷霆,她說她要讓她的網友看到她,你們堅持要求我出去外麵接受新鮮的空氣,那哪裏是什麼新鮮空氣,一片渾濁,惡心的世界。
你們要求我去看心理醫生,心理醫生又是催眠又是婆婆媽媽,完全沒有效果。
我自己當然也嚐試心理調節,我告訴自己,那些攝像頭不是甲蟲,不是大炮,不是眼鏡蛇,它們隻是攝像頭,別人想通過那個機器看到你,記錄你,可是我想到自己的樣子要在別人的機器上留下來,我就覺得恐怖,一旦被拍下來,我就完全不能把控自己,我在體操隊的時候,看見過一個師兄拿著女明星的照片手淫,這就是照片的禍害,照片出賣了我作為人的本質,我被無限地複製,因為照片,世界上出現了許多的我,那我存在的意義就受到了削減,就像一杯可樂被水龍頭殘暴地兌水,可樂不會再有氣泡,我也是。
這是遺書,我已經無法忍受。
我看到這個遺書,是在一個門戶網站的新聞首頁,現幹脆將新聞一起黏貼在這裏。
2014年7月30日下午,一名女子在萬花公寓墜樓,據目擊者描述,女子出現在十五層陽台欄杆上,身穿紫色睡衣,此女子在欄杆上站了一分鍾左右,從欄杆上跳下(觀看視頻請點擊這裏)。據調查,此女子六歲進入體操隊,十歲退役,死時年僅十九歲(查看照片請點擊這裏),警方已經確定是自殺,從遺書上看,自殺原因是對攝像頭的恐懼,十歲時從體操隊退役,也是因為害怕攝像頭,她無法接受攝像頭記錄下她的身影(閱讀遺書請點擊這裏)。
心理專家稱此為“攝像恐懼症”。
責任編輯 石華鵬
作者簡介:吳可彥,男,生於1990年9月,福建漳浦人,2014年7月畢業於長春大學特教學院。出版長篇小說《星期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