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錢電工背著他的工具包,哐當哐當衝進校長辦公室,把工具包“墩”的一聲,扔到陳弱水的辦公桌,說:“誰要敢弄掉老子的菜園,老子今天就讓他躺著出去。”
陳弱水望著氣勢洶洶的錢電工,平靜地說:“想打架?有種的,咱們到操場去打!”
錢電工沒想到校長會主動發起挑戰,還去操場打,他有點興奮,如果把校長打趴了,那可就威風了。他說:“打就打,誰怕誰。”
陳弱水說:“等等,打個電話先。“
他把電話打給辦公室主任:“通知大家都到操場看打架。”
然後指了指工具包說:“別忘了你的寶貝。”
錢電工趕緊回頭,背起工具包,跟在校長身後,一起來到操場。
聽說有打架看,凡在學校的老師、家屬紛紛放下手頭的活,跑向操場。連正在上課的學生們也蠢蠢欲動,頻頻往窗外看。
已是十一月份了,天氣有點涼,陳弱水脫下夾克,再脫下襯衫,隻穿一件背心,雙手握拳,雙眼圓睜,怒視錢電工。
錢電工也不甘示弱,他放下自己的寶貝工具包,也脫下外套,雙手抱拳,做拳擊狀,左跳跳,右跳跳,正在熱身。
突然,一個勾拳,正中錢電工眼角,他還沒準備好,就被一拳打得眼角發黑,兩眼發暈。
聚攏過來的師生們越來越多,叫好聲,鼓掌聲此起彼伏。
陳弱水活動活動拳頭,跳躍著等錢電工。錢電工惱羞成怒,掙紮著爬起來,一拳揮過去,被陳弱水敏捷避開,再來一拳,又被躲開,接著後背受敵,被反踢了一腳。又是陣陣叫好聲。
這樣的打架場麵,誰曾見過?就是二十年後,也再沒見過。
陳弱水用手指做勾引狀,說:“來啊,別認為我是校長,就不敢打了。”話音未落,一拳就打過來,陳弱水頭一偏,嘴角的血絲線一般飛出去,濺出三五米,嚇得幾個女生驚叫著連連後退。
陳弱水吐一口血水,叫一聲:“好!有種的再來!”
錢電工又飛來一腳,陳弱水這回提高警惕,沒有讓他踢著,往後一退,兩手抓住橫空飛過的腿,用力一扭,錢電工碩大的身子像個陀螺,轉了三五圈,“砰”地一聲徹底趴下去,半天起不來。
陳弱水踢了踢癱成一團的電工,拍拍手,轉過身,對大家說:“這菜地,是非撤不可,否則學校就不像個學校樣子。大家一定能買得起菜吃得起肉的,我保證!”
四周響起熱烈的掌聲,歡呼聲和喝彩聲,持續很長時間。陳弱水得意地揮一揮手說:“不許學我,不許隨便打架,否則重罰!”
老師學生們稀裏嘩啦笑成一團。
陳弱水轉身對辦公室主任說:“送他去醫院吧。”
錢電工在醫院賴了一個月,其實都是皮外傷。陳弱水說:“讓他住下去,全身都要檢查,一個器官也不要漏掉。”
不過,在錢電工住院期間,他家的菜地第一個主動清理掉了,不到一個月,所有的菜地清理幹淨。陳弱水對劉成功說:“讓錢電工的老婆到食堂幫忙吧,一個人工資確實不夠用。”
那段時間,家家戶戶將清理出來的蔬菜曬幹醃製,滿世界亂跑的雞鴨們殺了宰了,陳弱水吃了這家喝那家,經常醉醺醺地提著一大袋瓜果蔬菜回家,老婆女兒都生氣了:“早知道這麼不著家,還跟人打架,喝酒,當初不如去當縣長算了,都快成土匪了。”他無力地擺了擺手,說:“懂個屁,這就叫,亦正亦邪,能文能武…….”話音未落,已倒進沙發打起呼嚕,母女倆折騰半天也無法把他弄進臥室。
那個春節,學校第一次發獎金,而且一發就是兩千元,要知道,那可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工資都才五六百元,第一次發那麼多獎金,全校教職工奔走相告,喜不自禁。聽說都是陳校長外邊爭取來的資金,還聽說校外那塊地批下來了,打算以建專家樓的名義建一棟教工宿舍,正在測量設計中……..學校終於來了能來錢的校長,大家像挖煤一樣,深挖著陳校長的潛能,每一鍬挖下去,都會有意外的驚喜,都會有不同的收獲。
陳若水已漸漸熟悉這片水域,已漸漸將學校日常事務脫手給各位副職了。他不能守著學校辦學校,不能隻節流不開源,他得把資源盤活,把蛋糕做大,把全部身心放到外邊的大天地去打拚。他感覺這個學校就像他手中的女兒,一點一點長大,漸漸脫胎換骨,開花結果。
(六)
“老陳,在想什麼?有沒有在聽我們談論?你看,訂富豪酒店如何?唯一的五星級酒店……”劉成功打斷陳弱水的思緒。
陳弱水沒接他的話,按自己的思路布置任務:“明天下午,全校停課,大掃除,不留任何衛生死角。後天上午全校繼續停課,鑼鼓隊準備好,所有學生以班級為單位,手拿鮮花從校門口一路排到禮堂,做歡迎狀。梁副,你負責組織學生處班主任帶好學生……”
會場靜下來。剛才大家還在爭論去財富酒店還是去富豪酒店,結果校長一下就把話題轉回學校。是啊,大家怎麼沒想到,人家司長是要到學校來視察的,而不是來住酒店的。
陳弱水接著說:“我們拿什麼和別的學校比拚?人家司長全國各地走過,什麼樣的好學校沒見過,看得到的硬件不如別人,咱們要比的是看不見的軟件,那就是團結,士氣,熱情,還有真誠,什麼叫外增魅力,內塑形像?我到外麵去討錢邀人,你們就得給我在校內塑形像,給我拿出精氣神來!讓人家看看,人窮誌不短,咱們有希望,有前途!”
校長一番話,讓大家豁然開朗,四處散去做事了。
陳弱水突然想到什麼,招手叫林超:“林副,你過來一下。”
林超蹦跳著跑過來,新婚燕爾的他精神十足:“請校長吩咐。”
陳弱水想了半天,不吭聲,突然說:“林司長是女的,她帶女兒過來,女兒也是女的,對吧?”
林超有點摸不著頭腦:“對啊,她們都是女的,校長的意思---?”
陳弱水說:“她們如果要上廁所呢?”
林超一拍腦袋:“對哦,咱們廁所都是公用的,教學樓一個,辦公樓一個,沒有單獨的衛生間。”
陳弱水想了想,說:“給你個任務,第一,負責把辦公樓的衛生間給我清洗,消毒,不留任何衛生死角,不許有任何一點異味;第二,負責看好女衛生間,不許讓任何女老師女學生進去用!兩天,女廁所你負責兩天!”
林超愣住了:“誒,校長,我好歹也是個副校長,看廁所,還女的…..”林超想哭的心都有。
陳弱水拍拍他的肩膀說:“看廁所怎麼啦,無尚光榮,就這麼定了。”說完,甩手走出會議室。
林超望著陳弱水大步流星不回頭的背影,用力朝空氣揮了一拳。
迎接林司長的場麵,即使時隔多年,老教師們依然記憶猶新。每個新進來的老師經過老教師們生動的講述都會身臨其境般,向下一年度調入的新新老師們講述傳奇。
當年林司長是帶著即將出國留學的女兒到廈門開一個全國性的教育研討會,在我們陳校長的盛情邀約下,順便到我們這個位於革命老區的學校走走看看,再順便尋訪爺爺當年革命過的地方。她一再要求,不要驚動市縣領導。怎麼可能不驚動他們呢?一起迎候在校門口的,不僅有於副市長,還有市委書記、市長,還有一大群的記者、武警、公安,甚至還有專業的醫療保障人員……..總之,學校從來沒有那麼熱鬧,那麼盛況空前。
當西裝革履的陳弱水跟在市委書記、市長後麵,陪同尊敬的林司長母女,從校門口步行進入校園時,整個現場熱鬧起來,站立兩邊的學生們揮舞著五彩繽紛的嶄新塑料花,大聲喊著:“歡迎,歡迎,熱烈歡迎!”鮮花隊兩邊站立,一路排到禮堂,有五百米遠。鑼鼓喧天,喊聲震地,熱鬧非凡。林司長在眾人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在校園裏視察了一遍。老師們都看到,林司長知性美貌、和藹可親,在跟市領導講話時,還特意將陳校長叫到一邊,兩人不斷低頭交談,貌似很熟絡很親近。
林超副校長像一座鐵塔,孤獨寂寞地立在女廁所門口,絲毫沒有被遠處的熱鬧場麵所影響,但凡看到有要靠近的女學生,女同事,都成了他的嫌疑對象,揮舞著粗壯的手臂大喊:“不許過來!”
林超副校長後來很得意地炫耀說:“不枉我守了兩天女廁所,人家林司長和她女兒還真用過,不過剛開始她們看到我站在那裏,就是不敢過來,還是咱們校長陪她們上的廁所,嗬嗬。”
大家哈哈大笑:“你這土匪樣,誰不怕呀?”
據說陳校長在鞍前馬後陪同林司長尋根訪古,跑遍閩西山山水水三天回來之後,仿佛脫了層皮,臉都僵硬了,不過還不忘把林超副校長叫過去,好好表揚了一番:“你小子總算開竅了,沒白費我教你一場。”
據說閩西行使林司長印像深刻,回去後不久,就撥了五十萬給我們學校,同時,市委書記、縣委書記也對我們學校也另眼相看,學校發展達到頂峰。教工宿舍樓建成,大部分老師平生第一次住進新房,提前評上全國重點,品牌專業的自費生三萬元一個,還得批條子,想調進我們學校簡直比登天還難…..雖然大家收入並沒有提高太多,幸福指數卻急劇上升,老師們連做夢都在笑。隻有陳弱水沒有笑,他的臉色越來越沉重,每一次開教職工大會,他都會說:“別高興得太早,大學開始擴招了,大家要有危機意識,保證教學質量,否則日子不好過的……..”
我們沒有危機感,我們一點都不擔心,因為有陳校長在,他就像定海神針,讓我們安心安定。但是,陳校長卻調走了,他就像養在深閨無人識的絕代佳人,一旦出頭露麵,就被市領導惦記上了。兩年後,被市領導挖進他們的盤子裏。據說,他自己都沒有思想準備,他正挽著袖子,卷起褲腳,準備帶領我們迎接大學擴招給學校帶來的第一輪衝擊波呢。
十幾年過去了,學校在幾任校長的努力下雖然有了一些的改變和進步,卻始終跟不上時代發展需求,隨著大學擴招,高中擴招,中職學校這艘船在風浪激流中險象環生,再沒有一條河流能承載我們走出困境,走向遠方。在夾縫中求生存的我們,經常會想起當年的陳弱水校長,想起他規劃的藍圖,想起他罵人打人的樣子……
責任編輯 石華鵬
作者簡介:
郭鷹,女,龍岩市新羅區人,福建省作協會員,龍岩市作協副秘書長。作品發表於《光明日報》《福建日報》《福建文學》等報刊。有小說發表《福建文學》《廈門文學》等刊。散文《綻放的姿態》獲得2012年福建省報紙副刊作品年賽一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