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商路上,的確是有些商客不放心自己的貨物,又信不過雇傭來的刀客,便花重金聘用蠱師在商隊裏做個暗樁。
雖是聽過,但這種事挨到自己頭上還是第一次。
一想到自己身上很可能就被種了蟲子,精幹的刀客隻覺得心裏涼颼颼的,便扭過頭去帶路了——真他娘的倒黴,遇上了個惹不起也躲不起的主兒。
“看兄台也是個讀書人,你可知最近京都可是出了大事?”話題一轉,不知為何就扯上了中原的事情,年輕的刀客倒是喜歡這個謙和的生意人,絮絮叨叨又說說開了。
“哦,大事?”
像是故作神秘一般,刀客小聲地湊到他身邊,壓低聲音道:“敦煌城主季白公子被皇帝賜死了。”
素衣青年沒吭聲,隻聽得刀客還在滔滔不絕
“被削了爵位,賜死也是早晚的事,這也沒什麼稀奇,可奇就奇在了,據說這城主一死,聽命於天家的聽風樓忽然就有了反目的意思。”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素衣的男子眼中忽然閃過一絲黯然,隻是片刻便恢複了平靜。
“都謠傳聽風樓裏有公子季白的耳目,主子倒了便都殉了主,不過,城主守了敦煌那麼多年,忽地去中原瞎攙和什麼,我猜啊便是中原人眼饞我們敦煌……”
刀客還在說些什麼,素衣的男子卻也聽不進去了,隻是靜靜地望遠處。
大塊的雲朵在綿延起伏的沙丘上投下巨大的陰影,給了疲倦的旅人一份難得的陰涼。
“阿白你可想好了,若是這麼做,這世上便永遠沒有了高季白這個人。”
“嗯。”
那杯“毒”酒的味道並不特別,辛辣而香醇,是平時喝了無數次的梨花白。
景淩哲是看著自己喝下這杯酒的,雲逍暗暗想,這場荒唐的戲起因算來算去,是由眼前這個男人而起,現在由他結束,也算是有始有終。
發了詔書,支開蕭客行,賜死被軟禁的敦煌城主,然後金蟬脫殼的雲逍以另外的身份返回西域,協助派去的節度使整頓敦煌。
至於聽風樓的反目,雲逍是料到的,景淩哲一直不殺他恐怕就是忌憚蕭客行一朝反目,用雲逍作為牽製。可是西域情況迫在眉睫,權衡利弊之後,覺得還是徹底斷了親弟弟的念想,以防夜長夢多。
成者王侯敗者寇,千年之後,也不過是史官筆下墨跡一行,笑談一場罷了。
而他如今也失去高季白那個鮮亮的身份,一襲素衣混在商隊裏,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生意人。
隻是他這個生意人貌似做的有些失敗,還沒開始,就欠了一屁股債,雲逍自嘲地笑笑,摸了摸袖中的瓷瓶。
那是無端的骨灰,被他偷了一小把,一路顛簸,準備帶回敦煌安葬。
他欠無端的,欠敦煌城的,五年,十年,也可能是一輩子,待到須發皆白,再也不複少年模樣,待到敦煌易主,他也要一路還下去。
至於蕭客行……
駝鈴悠揚,黃沙舞風,大漠漫漫,古道綿長,眼前是綿延不斷的沙丘,天與地在亙古不變的靜默中麵麵相覷,轉眼便是千年,雲逍眯了眯眼睛,唇邊的笑容柔和了起來。
大漠的浩瀚無垠麵前,愛亦或是恨,都顯得那麼微不足道,未來歲月裏,自己也許會想起那個有著狹長淩厲眼眸的男人,亦或是讓時光去侵蝕麻痹,然後幹脆忘個幹淨。
摸了摸臉上的易容,耳邊刀客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麼,話語卻淹沒在風裏。
忽然想起一首詩,還算是應景: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