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裏那個吊著眼梢不肯屈服的孩子越來越模糊,景淩哲望著跪拜在地的雲逍,手指收緊。夕日花樹下,曾有一個漂亮的孩子漲紅了臉不知天高地厚地問過他:你願不願意和我走?那樣認真而執著的神態讓一向清醒自律的他都為之動搖,受了蠱惑一般給了一個連自己都不記得的敷衍答案,卻被那人記了十年。當時他們都還小,少年不知愁滋味,還不知道重權在握生死予奪的感覺,所以情愫便純淨得無一絲雜念,隻可惜,韶華不為少年留,你我終是越走越遠。
景淩哲緩緩站了起來,麵色沉凝如雪。眾人驚訝的目光中,一襲明黃的帝王慢慢地走下了台階,向著跪在殿下的雲逍走去,雖然步伐依舊堅毅果決,可眼神卻潰敗成一片荒蕪。
雲逍跪在地上,不動不語,微微垂下的眼睫洇出的淡漠光影讓人心驚,景淩哲走至他麵前,張了張口,卻遲遲喚不出那個塵封已久的名字。
“起來......”
雲逍聽得他聲音低啞,語氣有異,不由得一愣,以為他責怪自己之前傲慢無禮,不由得心裏悵然——這麼多年的糾纏不休,我倦了,累了,連最後一點奢望都已經蕩然無存。我跪你並不是因為怕你,而是求個再無關聯,兩不相欠,從此你還是英明神武的承靖帝,我還守我的大漠孤煙,紙醉金迷,君為君,臣為臣,再無幹戈。
見雲逍依舊跪著不起,景淩哲一雙狹長的墨色眸子染上一抹悲色,再次開口,“阿白,起來可好?”
這話裏竟是帶了懇切,雲逍周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便是景淩哲那雙如夜空般的狹長雙眸,像極了蕭客行,卻少了幾分陰鬱絕決,即便知道這男人眼中隻有天下,容不得半分私情,卻依舊被對方眼中滿滿的疼惜震撼到。
君心難測,十年相思也比不得他手中一碗江山,他雲逍以前看不穿,深陷迷亂不可自拔,可等到真正冷心了,準備帶著自己的一廂情願徹底滾蛋,他這一句“起來可好”又像是挽留,溫柔得讓他一顆心都在發顫。
淩哲啊淩哲,我雲逍聰明一世,卻終是參悟不透你的心,散就散罷,還做這些徒勞的事情做什麼呢?
“謝陛下恩典。”雲逍拍了拍衣服上並不存在的塵土,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桃花似的眼睛不去看景淩哲,轉身向殿側那位剛才據理力爭的尚書一拱手,道:“在下兒時曾為陛下伴讀,雖比不上手足兄弟,卻也當得起一句感情深厚,十年未見陛下,忽地想起兒時經曆,頗有感慨,不由得出了神,一時失儀,讓諸位笑話了。”
這段話說得很是理直氣壯,先是把他前任太子伴讀的身份搬了出來鎮場麵,緊接著指出他不是故意不跪拜,隻是和皇帝兄弟感情太好,感慨得把下跪都忘了,理由雖然看似荒唐,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挑刺兒:高季白敦煌城主這個身份本來就夠高的了,還做過太子伴讀,和皇帝關係可比朝裏的文武百官近多了,這樣一個人物誰惹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