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文學創作的五個秘密(2 / 3)

《投名狀》第一個鏡頭,就是主人公龐青雲從死人堆裏麵爬起來,他帶的軍隊全死了,隻有他一個人活下來了,難題啊,“我還有什麼理由活下去呢?”這時,他遇到了一個女人蓮生,這個女人用一碗米湯讓他活了過來,她又用自己的身體溫暖了他,讓他的精神活了過來。然而更大的難題又來了。他跟兩個兄弟結義,一邊剛剛跟人家發誓,要做好兄弟,突然發現,原來自己又給兄弟戴了一頂綠帽子。永遠有難題,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戲。

這就是寫作。所以當我們理解了這個秘密以後,我們寫小說、電視劇,我們都能寫得下去,隻要一路抓難題,往下寫,不要讓主人公晃悠,他永遠麵臨困難,永遠麵臨挑戰,我們就能寫好。

如果我們想要用一個作家的眼光看世界,平時練習,例如我們從嫉妒、受辱等情感挫折出發,給主人公設置一兩個難題,從難題開始寫作。突然我回家了,看到了我的女兒跟男朋友在一起,女兒都是父親的小棉襖啊,這要怎麼相處呢?故事就來了。我還要假裝對他好,他是一個小孩,又完全不懂我的情感和內在情緒,我內在情緒是,我養了二十幾年的姑娘,一夜之間就被你小子搶走了。我還要對你好,我的情緒沒處發泄呢!他呢,還以為我對他好是天經地義,這還需要一步步設置,接著向下寫,好故事就來了。當然了,我們還可以設置更大的難題。

第三個秘密:讓難題越來越難,最後變成絕境和死穴

寫東西,大家可能會碰到這樣的情況:開始的時候覺得都挺好,結果寫著寫著就沒戲了。我以前也經常犯這個錯誤,為什麼呢?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會偷懶,開始給主人公設置了大難題,例如丈夫回家,看到老婆和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好像可以寫出一個大的故事來,但是寫著寫著就變成了“那個男人原來是我太太的親哥哥”。為什麼呢?每個人都有偷懶的想法,都怕把事情鬧大了,不好收拾,寫到解決不了的地步,另外就是對主人公心軟,怕他受不了:

對自己筆下的主人公下不了狠心。

我們說托爾斯泰是一個偉大的作家,為什麼呢?他可以為自己筆下的人物流淚,但是他還是非常狠心。我們看莎士比亞的作品,也都是很狠心,讓人物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還得死掉,為什麼?讓自己的人物在大喜大悲、大起大落和生死抉擇中進行試煉,寫出真正的情感選擇,這才是寫出好作品的第三個秘密。

主人公有情感難題、生活難題,是個有戲的主人公,但是寫著寫著,我們的故事就不好看了,為什麼?千萬別讓你的人物溜出去,好像他事情都解決了,突然他找到了他億萬富翁的外祖父,給了他一萬英鎊,把事情都解決了,給他製造麻煩的是一個好人,隻不過前麵是為了試煉他一下……這些千萬不要。

要讓這個人物從難題出發,難題變成困境,困境變成絕境,讓他越來越難,爬到山頂上的時候,已經快要死了,他下不來了,逼著他跳崖,這就是文學家要做的。所以我們經常可以看到福樓拜寫小說邊寫邊哭,他筆下的女主人公本來是個好命的人,但是為什麼要這樣呢?看到安娜·卡列尼娜死了,托爾斯泰也要哭。最明顯的是像冉阿讓這樣的人,實在是苦得不得了,還有三劍客,都是這樣,這就是好作家的秘密,好作家對自己的主人公總是心狠的。各位朋友們聽到我的第三個秘密以後,如果真的回去寫,就要狠狠折磨你的主人公。六六寫電視劇,是把婆媳關係搞得一塌糊塗,這就寫出好東西了,我們也要這樣做,但凡折磨得不好的,就不是好作品。要讓你的人物一直處於矛盾的漩渦當中,要讓難題變成困境,困境變成絕境,絕境變成死穴。

好作品步步驚心。如何度過人生的難題呢?如何度過情感危機?度過了情感危機,底下的情緒危機還沒有過。

我自己也有血淚的教訓,我寫過一個劇本,到現在還在路上。我寫這個劇本,最早的時候,第一稿寫的是上海的夫妻情感不合,決定離婚,離婚之前要去海南度個假,這也挺好玩的,他們也有困難。但是我沒有找到他們情緒上的問題,情感上的衝突也不夠烈。第二稿的時候,我正好看到有一個報道說一初中生自殺了,我突然有了感覺,這兩個人過不下去的理由我找到了,這對中年夫妻失去了孩子,他們很難生活在一起。我給他們加了一個情緒上的壓力——這個小孩一生的目標是想做一個歌唱家,他在網上交了幾個唱歌的網友,那幾個網友就等這個小孩高考結束,讓他之後和他們一起練歌,一起參加一個歌唱大賽,實現自己的夢想。這個小孩有這個夢想,但是他的父親就要他考大學。他考試真的失敗了,他的父親命令他哪兒都不能去,要在家裏好好複習,第二年繼續考。同時,這小孩還發現這個父親外麵有一個情人,這個父親早就決定了,如果小孩子考取了大學,就跟自己的太太離婚,跟小三結婚了。小孩麵對了幾重壓力,他都懂,但是母親不懂。……我找到了這個小男孩的死穴,這個小男孩的內心苦難很淩厲。

我發現了這個秘密,人物要經曆情感的絕境和死穴,當然,也是在挫折中慢慢悟出來的。

這樣的故事中,人物始終停不下來,他的情感不得安寧,要做出一些事情來。一個劇本,真正的技巧,就是這個——你的人物自己在活動。你的人物逼迫你天天坐在椅子上,把他的個故事寫出來。所以我的親戚經常和我說,你已經是成名的作家和教授了,你為什麼還要那麼認真地寫呢?我說,我沒辦法,我一坐到那兒寫作我就快樂,我不寫作我就不快樂,因為我的人物在等著我呢,我的人物天天要行動,我不讓他行動,我這個上帝就沒有做好。

第四個秘密:絕處才能逢生

我們每個人都是好人,我們作家是好人,我們筆下的人物也是好人。如果他們犯了罪,和我們一樣是人的罪。在他人的罪身上,我們也看到了自己的罪。好萊塢電影,還有中國傳統小說,都是要大團圓的,為什麼呢?所有的東西,我們都要給人希望,要讓人物絕處逢生。但是,和前麵的第三個秘密結合起來,叫做行到絕處才能逢生。

悲劇的力量不是讓人們看完了就絕望了,而是要在絕望當中,偏偏覺出希望,這才是作家。我們剛剛說,好人是苦口婆心勸人,舍不得人受苦,好作家是,讓人物受苦,受磨煉,狠心,把他整到死,再從地獄裏拎出來,這就是好作家的做法。

我們看看《功夫熊貓》,絕望到了什麼程度?他逃跑了,怕,覺得什麼也幹不成。但它絕處逢生。如果讓熊貓最後失敗,我們全國人民都不答應,我們老祖宗都要從地上起來,和美國打一架,因為這不符合好文學的秘密。文學的秘密,一定是絕處逢生,中華民族的曆史就是絕處逢生,我們很痛苦,被侵略,經曆文革,但是我們總能絕處逢生,來到了黃金時代,未來還有更好的鑽石時代,還有天堂時代。熊貓也必須是這樣,如果他不遵守這個秘密的話,這個熊貓絕對不是我們所喜愛的,絕對不是好熊貓,我們絕對不會讓我們的孩子去看的。最後必須要絕處逢生,《功夫熊貓》的絕處逢生裏麵還有更大的寓意,例如追求永久和平,正義必將戰勝邪惡,人格力量可以超越一切等等哲理,所以它是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