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浚自那夜飲宴之後倒是一改往常,日日要去那未央宮與皇後中曼閑話一時。皇後是何等聰穎之人,隔上幾日就讓那又豐來給皇上斟茶倒水,也不令她在殿中多留,但凡找個什麼樣的借口就打發了她去了。拓跋浚見著了又豐還好,若有一日見不到就魂不守舍,夜間回了太極殿定然長籲短歎,拽著昭侍衛免不了一個勁地刨根問底。
“又豐司儀到底是何人?”
“宮中女官而已,皇上若喜歡傳了來就是了。”
“那息——阡又是何人?”
“她是——皇上心尖上的人。”
“朕見又豐心口就隱隱作痛,但又有種莫名的歡喜,那個名喚息阡者倒是模糊得很,想來朕以往就是那見異思遷之人麼?”
昭侍衛掩嘴偷笑,亦不點破。他原本於兒女情長上甚為超脫,然則這幾年的耳濡目染,方才知曉所謂超脫者無非皆為自己的迂腐罷了——身在情外,又怎能妄斷情之菲薄?皇上忘卻了前塵,卻忘不掉前塵中那一抹紅顏!更何況她已再拜了天地,另嫁了他人!他一時興起就欲試那失憶君王一試。
“皇上忘卻了前塵往事,想必是連舊情亦一同拋舍了罷?眼前有佳人入了皇上的眼,那明日小昭就去皇後那裏討她來?皇上日夜細看豈不正應了宮中這大好韶光?”
拓跋浚斜睨了小昭一眼,不應不允,隻怔怔地看著自己手心中的那點紅痣。正因前塵盡斷,今朝才仿若在遊夢中一般,仿若回頭看見來路正攔腰截斷在崖下,死一般的寂寥,無著無落。他並不理小昭的戲謔,隻煞有介事地往手心中吹了口氣,口中悻悻然道:
“紅痣啊,紅痣!拓跋浚生來想必你就長於此間,你可知朕的前塵都飄去了哪裏?”
拓跋浚的前塵!這宮中正有一人在緊鑼密鼓地張羅著。
也不過幾日間,未央宮後牆之外就憑空多了些個挖河造塘的匠人,內宮當值太監們辰時放他們進來,酉時送走,喧喧鬧鬧地很是折騰了些時日。懿旨下來說是要為中曼皇後仿那南宮模樣造出個湖塘來,上設扁舟,以供久別重逢的皇上皇後遊樂。
這湖塘劈勢而建,小得甚是可憐,自是不能與舊日南宮之浩淼湖塘相提並論;不過工匠們倒是仿得極為相像,憩亭翠樹一樣也不曾少得。那日扁舟從宮外運來時,中曼皇後到底是忍不住出了未央宮後門來塘前觀看。
一舟泛湖,笛聲清揚,竟是那曲“瀟瀟牆外”!
中曼恍然瞥見拓跋浚攜了昭侍衛從湖塘旁的憩亭中而出,她頓覺有異,遂匿於樹下,稍許才近了扁舟,掀開舟上的緯簾朝內細看。舟內果有一吹笛之人,她不是別人,恰是那個新晉的司儀女官又豐。中曼不禁勃然大怒,嗬道:
“又是你個鬼鬼祟祟的宮婢!”
又豐哪裏敢有半句言語,撩開細草灰紗褶裙在舟中倒頭就拜。宮中之人皆知皇後的秉性,她輕易不責罰宮婢,可一旦發起怒來小則鞭笞見血,大則砍頭削足,俱皆不在話下,真真的是將門虎女。這司儀亦不知哪裏來的膽子,照舊穿著這身礙眼的褶裙在宮中招搖,甚者吹笛弄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