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白穀下,不知魏晉,無論春秋。
世外之穀,世外之人,雲蒸霞蔚,蟲鳴溪流。
“此穀竟也像極了溪桐圖中的半幅光景!”
溪邊美人隻垂首沉吟不語。溪邊無桐,想必就是他口中所言之半幅之意。她的青絲隻隨意挑起了一束,用指尖打旋又鬆鬆地在頭頂綰了個半環。此環映入碧水之中,倒也十分的有趣,那些魚兒穿梭其中,三五成群搖尾嬉戲,全然不似岸上兩人的疏離冷漠。
“阡兒——,半日了你隻呆呆地坐著,如此神傷隻會壞了大病初愈的身子。”
她依舊不語。她何止是大病?她的孩兒沒了。她恍惚看見了她小若拇指的雙腳,那雙腳晶瑩剔透,軟軟地托在嬤嬤手中。她心中大慟,幾欲暈厥,她稚弱的身子上到處是血,她僅在自己的懷中不足三月。
“是太後殺了她!”
她眼中兩行清淚緩緩而下,他伸出手就欲上前替她拭淚,又怯怯地縮了回來。他來回踱著,近她不得,又不知用何種言語勸慰,這朵傷心欲絕的梔子花兀自枯萎著,任由穀中之風撩撫著單薄的衣裳。
“起風了,回洞中去吧。”
她搖了搖頭,從裙邊輕輕地捏起一枝雛菊,亦看亦非看,似癡亦非癡,隻怕空對著了夕陽,那慘烈的一點點心思。
瀟瀟牆外的笛聲在她的身後飄然而起,她呆坐,他便吹笛,由春而夏,由夏而秋。無邊的落葉正瀟瀟而下,一處笛聲一處淒涼。可她偏偏聽得入心,他亦吹得入心。她並不回頭,權當此曲來自千裏之外那焦尾琴弦之上。他亦並不盼她回頭,權當他是她心中千千念念,魂牽夢繞之人。
“洞中不見你們,就知子襄哥哥陪著你又在這兩情繾綣。”
忽地一老者嘶啞著嗓門吼了過來,他皂衣絳褲,擠眉弄眼,手持滿筐的山果,行走如風,與滿頭的銀發甚是不相融洽。
他滿臉緋紅,食指放於唇間做了個“噓”聲,又指指靜默入水的阡兒,無奈地搖了搖頭。
那老者高挑眉頭,一驚一乍道:
“阡兒,昨兒個穀伯伯從山外探得一消息,夜間見你睡著,晨起又忙活這忙活那的倒也忘了告之於你。不過——”
阡兒猛然立起,別轉過身子,她雙目盈盈,探身握住老者兀自還在比劃著的雙手,急切地道:
“穀伯伯,您速速講來。”
“伯伯我非是不講,怕是講出來樂壞了你。”他從果筐中拿出兩個鮮紅的果子遞於眼前這兩個癡情人兒,又拿出一個自顧自的吃將了起來。
“子陌哥哥有了音訊了?”阡兒一條條展著手中的雛菊花瓣,不禁喜從悲來。
“那倒不是!”老者啃完一個,又拿出一個出來,剛要放入嘴邊就被阡兒一把搶過。
“伯伯還是快講吧,您看阡兒她?”
子襄的寵溺中帶著絲絲的醋意。他知她心中都是他,無論何時何地,無論歡喜悲戚,正若她之於他。他陪著她經曆了一年四季,大悲大喜,子陌持劍衝入魏宮的當口,他正與穀山潛入了西上宮密室,一切皆為宿緣,隻要他能這麼安安靜靜地陪著她,看著她嬌豔的身影,夫複何求!
“據山下人講,平都此月宮中接連兩次大喪。你們猜猜是誰死了?”
子襄看看阡兒,阡兒亦看看子襄,均是一頭的霧水。太後飛揚跋扈,新皇正值壯年。阡兒咬唇出血,冷冷道:
“莫不是太後與拓跋餘死了?”
“正是!”老者擊掌大笑,見阡兒不喜反悲,笑聲陡然就停在了半空中,他撇了撇嘴又道:“怎的反而哭了起來?難不成還在心疼那個要封你為妃的什麼新皇麼?”
阡兒悠悠地拾石而下,穀中潮濕,石上皆長滿了青苔,一處壓著一處,不知是新苔勝過了舊苔,還是舊苔勝過了新苔?終歸是滿眼的蒼夷,她的孩兒死了,再不能複生!
宮中的傾軋,此番不知又枉死了多少人?又平添了多少的冤魂?
“孩子沒了,還會再有的!”老者跟在阡兒身後細細地勸著。
“是啊!阡兒,花開花落終有時,一切皆是天數。”子襄長歎了口氣。
可她的孩子終歸不是眼前之花!
“子陌哥哥他——”阡兒欲言還休。
他會怨恨自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