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上宮正殿門外跪著一人。
殿內幾盞如豆小燈映出兩個頎長相對的身影。一個盤旋高髻珠翠搖動,一個頭頂宮髻低眉垂首。宮中之夜本就漫若江河,更何況皇上的七魂六魄散而不聚,直在這西上宮遊蕩。葉有影,花有魂,闕上鬥拱戧獸各個露齒而喑,這種種幻影奇聲直撞入重重帷簾之內,驚得榻上的昭儀娘娘抄寫經文的手接連抖了幾抖。
她恨恨地擲筆於地,拔下頭上的碧玉金簪,單鳳含珠鬢花,一應大小珠翠。每拔一件,就擲釵鬟於六書手托的銀盤之上,這珠珠玉玉相撞之聲若擱在別日那又該是多麼的清脆悅耳,可今夜就連六書亦聽出了些許的不諧之音。她小心翼翼地侍候著,唯恐犯了娘娘的各種忌諱。
昭儀娘娘青春尚在,這素妝打扮卻比那滿頭釵鬟又美了幾分。她接過六書遞過來的熱毛巾拭了把臉,又於香脂盒中纖指淺蘸,也不往臉上塗擦,隻癡癡地愣在了那裏。
“六書,門外的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豎宦還未走麼?”
“回昭儀娘娘,已跪了有三個時辰了。”
“攆他出去!”
“娘娘!合宮都盯著我們西上宮呢。這麼一攆鬧的動靜大了,不知又會生出多少的口舌?”
“他在西上宮,誰人不知,難道不怕生出口舌?”
“娘娘——”
六書立著左一句娘娘,右一句娘娘的喚著,隻等著昭儀娘娘發話。
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昭儀才擺了擺手示意六書喚外頭的人進來。六書雙目含春,腳趾點地,輕輕巧巧地就引宗愛進了寢殿內室。
昭儀亦不抬頭,一行行娟娟小楷從那支金筆下緩緩生出。
“大慈大悲湣眾生,大喜大舍濟含識,相好光明以自嚴,眾等至心皈命禮;
南無皈依十方盡虛空界一切諸佛;
南無皈依十方盡虛空界一切尊法;
南無皈依十方盡虛空界一切賢聖僧。”
她寫一句念一句,歎一句,如此反複吟誦似無停歇之意。六書碰了碰宗愛的後背,那聽得雲裏霧裏的宗愛才輕喊了一句:
“娘娘——”昭儀娘娘終於抬起頭瞥了一眼這個賊奴,不禁掩麵泣道:
“皇上是興平的夫啊,宗愛你倒是說說這殺夫弑君之仇本宮該如何報來?”
“宗愛皆是為了南安王啊!請娘娘明鑒!”
“為了南安王?本宮看南安王終有一天也會被你連累。他略有疑心你就如此,那日後若本宮亦是如此,你難不成也要這麼對本宮麼?”
“娘娘言重了,宗愛誓死效忠娘娘和南安王。”
窗外夜風敲窗如雨,昭儀娘娘索性閉上了雙眼,細細碎碎的誦經之聲一句比一句緊促,直搗得人心裏發慌。魏人尚佛,又怎會因拓跋燾的一聲令下而廢止!如今皇上已薨,昭儀娘娘惶恐不寧之心亦隻有誦經方才能得已疏解。
“南安王何時抵返平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