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 匪我獨徊(1 / 2)

宮中之夜本就寒氣徹骨,更別說這料峭深秋。昭儀娘娘一聲令下,凡那日跟了去月室宮的永安殿宮女嬤嬤盡皆賜了三尺白綾,這值殿之內命好活著的宮人個個兔死狐悲,七魂早就丟了三魂。通炕之上半夜夢魘尖叫之聲,哭爹喊娘之聲今夜隨著皇後娘娘的入殮才稍稍消停了些。阡兒夜不能寐,她披上夾衣,躡手躡腳走出了殿外。

隻因今上禁佛,永安值殿之外的一池蓮花就被宗愛拔了個幹淨。月光之下,阡兒對著幾條枯梗,梗下暗池淒淒,再無了荷香浮動,魚戲其間。她手握金焰小佛,心亦沉了下來。

“阡兒,這麼早就回來了?”

“是!皇上。”

“為何?”

“一路淒楚,阡兒隻想盡快回來。”

“可曾晤見故人?”

“嗯,阡兒隻——見著了南宮舅母。”

今日父親和南宮舅父並未與子襄少爺在一處,阡兒甚至後悔就那麼草率地下了輦車,她以佛像輕擊前額,口中自怨自艾——她難道忘了時涯白白受了幾十杖責之苦了麼?她理應讓時涯先去看看的。隻一個子襄少爺就已令那可惡的宗愛問東問西了,她哪裏還敢再往前走?既然決意離開了那太白深穀,亦是相見不如不見了。

阡兒心心念著“罷了”就信步向永安殿外走去。

殿門緊閉,高聳入月。阡兒挨著撫摸著紅漆門上那些個冰冷的金鉚釘,從左至右,又從右至左。傳聞上古的宮中每冤死一個宮人,他們的主子就用赤金造一鉚釘,釘於宮門之上,以為鎮邪之用。它們有多少,就當有多少的冤情。阡兒心下淒然,此刻她心中的踟躕又有多少,她是數也數不清了。

“穀伯伯,穀伯伯,他可曾回了南宮?”阡兒舉著佛像,口中低聲念叨。沒曾想這聲低語倒是被門外值夜的禦前侍衛聽了個正著,阡兒隻聽一悶聲厲喝:

“門內為何人?”

“浣衣女阡兒。”

“殿門初更後就不許人再出進了,阡兒姑娘還是回去吧,以免驚了聖駕。”

那侍衛不提聖駕還不打緊,這一提阡兒忽靈機一動,她手捧佛像在前,低聲道:“阡兒有一小佛,日間皇上亦見了的。雖皇上並未言語,可天下禁佛,阡兒也是知的。白日間諸事繁多,阡兒踱著聖意,想夜間丟了去。萬望侍衛大哥放阡兒出去,隻一盞茶的功夫,棄了就來。”

侍衛見阡兒口中直稱皇上聖意,亦不敢多加阻攔這一正得寵的什麼“浣衣女”,兩位侍衛交頭接耳了一番,於門縫中見阡兒手中果然拿著一銅身小佛,這才開了殿門放阡兒出去。

永安殿外白幡白布盡皆撤去,宮道之上灑滿的黃錢香紙一個也無,舉哀七日之後的皇宮來不及等到皇後入殮後的翌日就又恢複了先頭的紅牆金瓦,絲竹升平。這不剛走到禦女苑苑門假山處,就隻見明豔的燈火從欲蓋彌彰的窗帷中泄露了出來,阡兒隱隱就聽見了絲絲管弦之聲。皇後殯天,太子已沒,西夏一族從此將不名一文,反而是昭儀娘娘身後的西夏母族顯赫愈勝,這宮中牆頭草遍地皆是,憋了這許久,那些意欲討好昭儀之小主早就頭插彩珠,身披緞帶,燕舞鶯歌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