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襄子陌午後就到了城外的十裏長亭。城外的風雪似比苑川城內更加猛烈,北風呼嘯著,又裹挾著層層飛雪在天地間橫衝直撞,十步之外目不能見。況且在這樣的雪日,官道上實在也並無一人經過。
苑川城自古就處於西涼風口,冬季的刀風劍雪並未摧垮這座古城,反而滋潤肥沃了這片土地,又加之它正處西涼通往中原之地,雖偶有戰亂,但商賈貿易常年不絕,四周鄉民們故此源源不斷湧入苑川,世世代代在此紮根繁衍,才形成了如今的繁榮景象。
亭下石桌上一溜擺著幾樣精致點心盤子,亭長羅致了火盆,此刻它們正在腳下劈啪地燃著,子襄子陌飲著烈酒,雖等了有幾個時辰,倒也不覺得苦寒。想那昆格山的景氣更應甚於苑川,師父於封山前安然歸來,雖在意料之中,可今冬雪早,南宮府上下人等還是都長長舒了一口氣。
子襄更是執意要來相迎,以謝師恩。主母如玉知拗不過,就吩咐小廝備下車輿,又於車中鋪設被褥,安置火盆一應驅寒之物。可那子襄卻隻願與子陌並肩騎馬,穀山穀雨隻好坐於車輿前,駕馬跟在兩人之後。
剛到了外街牌坊,就見牌坊正中雪地裏站著兩人,正是二夫人和易雲。眾人趕緊下馬。
“天寒地凍,二夫人這是要——”子襄上前一揖,在他的心裏師母隻有如玉一人,如今合府上下既然都以二夫人相稱,子襄也就相宜如此稱呼。
“今日聞得老爺要回來,想跟著去城外迎一迎,不知可方便?”如笛向子陌子襄兩師兄弟略略頜首。
子陌在側看看子襄師兄,見他不置可否。又看看易雲同二夫人一樣也是一身外出雪地行頭。剛要發話,隻聽易雲道:“子陌少爺勿怪,阡兒小姐讓女婢來的。”
子襄聽到“阡兒”,心中仿佛被什麼東西柔柔地擊了一下。昨日他就那麼攬著她,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上,他似乎於大雪之中還能聽見她輕微的喘息。要不是子陌師弟,他也許可以就那麼一直凝視著她,看顧著她。
“她受了驚嚇,又感風寒。你出來誰服侍她?”子陌低聲道。
“我這就回去。”易雲道。
“阡兒小姐的風寒還是多喝熱湯熱水要緊,可請了郎中?”子襄禁不住的關切。
“子陌少爺請了的,已出了汗。子襄少爺,二夫人她——”易雲知道這件事情隻有子襄少爺做得了主。
“隻是這雪下得緊,路上恐艱澀難行。不過如若二夫人執意要去,那就委屈二夫人上車吧。”子襄終於發話。
如笛滿眼含笑地看了易雲一眼,道:“快回去服侍阡兒小姐吧,省得有人掛心。”
如笛終於如願。
此刻她正坐於車輿中,摸著日漸鼓起的小腹,頻頻掀開車帷望著那長長的西涼棧道——目之所及皆為皓雪,那白茫茫之上依舊是蒼茫一片,並無一人蹤跡。她眼眶通紅,筠郎離開她已有月餘,她日日夜夜翹首企盼的不正是今日麼?她應該高興才是,為何現下卻如此的沮喪不安?是因為如玉姐姐麼?不管自己如何的虛與委蛇,那如玉照舊排斥自己,甚至到了仇恨的地步。這並不是筠郎歸來想看到的,她又該如何對筠郎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