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襄的傷略有好轉,就挪回了淩雲閣。此處於中曼住的別香閣隻一箭之地。南宮府建府之初就廣栽樹木,鑿泉引流,又於楚地運來假山頑石點綴其間,庭院不僅鬆柏巍峨,亦有小橋流水,花香鳥語;而且從淩雲閣望向別香閣,隻會看到那鬱鬱蔥蔥,花開花落的各種桃杏李樹。
中曼就常常扶花渡柳,穿過一石板拱橋,來到淩雲閣探視她的子襄哥哥。
淩雲閣的黑漆大門始終都是開著的。閣內庭院闊朗,隻栽一棵落葉白楓,白楓下設石桌石椅。正室兩間乃子襄所居,右側一偏房就是書童穀山的臥房,布局甚是幹淨利落。
這日中曼進得閣來,就撞見了穀山正端著盆水出來。
“子襄哥哥這會子在做什麼?”
“我剛給少爺擦完身子,又敷了藥,這會兒在看書呢。”穀山說完就要走。
“別走,我且問你,昨日我送的冰糖雪梨他可吃了?”
“吃了一口,冰糖梨水性涼,少爺就沒再吃。”
“我怕子襄哥哥整日悶坐,心煩氣躁,想讓他清爽清爽。”
穀山一向笨口拙舌,正要反駁,中曼已經掀簾進屋去了,穀山隻好搖著頭自去幹活。
中曼斜身就坐在了榻上。斜睨著眼看向子襄。
“聽見我來了,還裝模作樣的看書。”
“我不看書看什麼?”子襄少不得把書放下,道:
“今日可曾有小廝陪你練劍?”
“我才不要練劍呢,父親又遠去昆格,等你好了再說吧。”中曼含情脈脈。
“唉,都怪我,害得師父去那險惡之地。”
“都怪我才好吧,要不是我——”中曼咬著下唇,伸手就摸向子襄的繃帶。
“別動,你還想怎樣?”子襄輕輕地避開。
“不知子陌哥哥到沒到得掖州?見到息妹妹了沒有?”中曼甚是得意。
“果然不出我所料,師父別有安排。子陌機警,一切都會小心的。”子襄又拿起了書,似要翻看。
中曼嘟著嘴,子襄無法隻好重又放下,道:
“梅花都競相開放了,你也領著小丫鬟們去賞賞花,不要整日呆在這病室中,仔細藥味熏著了你。我於師母處不好交代。”
“我又沒那麼嬌弱,整日介舞刀弄劍的。”中曼說著就在榻前比劃了兩下,很是有模有樣。子襄從沒有這麼仔細看過中曼,又想起子陌那日說的玩笑話,不禁也看得呆了。
中曼及笄之年,身姿修長,體態窈窕。皮膚並不甚白,但是流轉間也光澤動人。一頭青絲一縷縷結成細小的發辮,總在頭頂盤了一個蝴蝶展翅雙髻。頭上斜簪一朵新摘的白梅,一襲淡粉色百花曳地裙,外罩宮緞素雪鑲毛鬥篷。兩粒珍珠耳墜在言語嬌嗔間不停地左右擺動。此時的她雙眸雖似水般搖曳,但天生帶著的那股冰冷,似乎在告訴別人她能看透世間的一切。
中曼見子襄看著自己傻傻地發愣,心下一動。又見子襄劍眉入鬢,雙目深邃,嘴角緊抿,愈發顯得剛毅果敢,意氣風發。雖有傷在身,風采卻絲毫不減。那中曼也看得滿臉通紅,似有千言萬語想對子襄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恰巧穀山端著不知什麼物什正進得屋來。
穀山見兩人這番的光景,放下東西就要出去。子襄也覺似有不妥,忙對穀山道:“你拿的是什麼?”
“少爺,是你今早要的劍譜和一些山水圖畫長卷。”
“嗯,拿來我看。”
這邊子襄抻開長卷細細把看,那中曼也湊過來指指點點,兩人自小就在一處玩耍,剛才那一點相看成呆的羞澀和尷尬早已不見了一點蹤跡。
兩人於榻上小桌吃完午食。子襄就催促著中曼快點回去別香閣。中曼心下依依不舍,想要呆在淩雲閣,又怕失了子襄嘴裏常常說的什麼規矩;要是即刻就走,一個人回到別香閣也是無趣。
過了許久,隻聽中曼說:
“子襄哥哥,郎中不是說你可以略微走動下了嗎?不如你送我去別香閣。”
穀山攙扶著子襄,石橋下水波釅釅,蒹葭蒼蒼。子襄想要駐足觀看,可那中曼已走出去了好遠。
別香閣前花香氤氳。各種桃杏李樹隨坡勢陡峭錯落有致。在這疊翠繁花之間忽然傳來一陣低語。
“聽中曼小姐說老爺要接息府息小姐過南宮府來。”
“以前就常聽人說那息府小姐容貌才情天下無雙,像極了出閣前我們的南宮小姐呢。”
“隻可惜老爺這個胞妹命數太短。”
“嬤嬤,您見過南宮小姐嗎?”
“怎沒見過?紅顏薄命,女兒家家容貌再好也不及有父有母的好。”
“嬤嬤,我也是無父無母之人呢。你看中曼小姐,刺了子襄少爺一劍不是都——”
兩人正唏噓間,忽看見子襄少爺和中曼小姐並肩而來,趕緊頜首而立,噤若寒蟬。
饒舌之人正是中曼的近身嬤嬤和丫鬟少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