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蕭肅肅,暮雨初歇。泠泠淙淙,昆山玉碎。
琴聲自遠處從容流轉,渺渺茫茫的,又不似是由洞內傳出。
安玥一手握著溯光石,一手拉著神魂盡失的蘇瀅,隻一瞬便隱入了洞內的陰影,向琴聲傳來的方向奔去。
石洞深處大洞套小洞,九曲回環,虧得安玥耳聰目明,循著琴聲七拐八拐的居然找到了一個透著天光的出口。
隨著洞口的靠近,琴聲逐漸清晰起來。
天光大亮,刺痛雙眼,一陣白盲。
視覺帶著斑斕的光暈漸次恢複,此處風物,遠山如黛,流水清越,飛湍瀑流旁,一塊凸起的崖石淩空架於水上,崖石上,有一男子端坐撫琴。
時光仿佛靜止,天光日月暗淡下去,世間寂滅了一切的聲響、色彩。
這一刻,蘇瀅的世界黑白無聲。
當那個身影直直落入她的瞳仁,心裏便仿佛開啟了某種隱秘機括,隱隱的,有什麼在寸寸萌發,絲絲入扣。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
琴案上的香爐煙霧繚繞,案前端坐著一個寬袍博帶的年輕男子,白衣廣袖,烏黑長發隻用一根發帶隨意束在身後,麵容俊雅,泛著美玉般溫潤的光澤,積石如玉,列鬆如翠,煙氣之中晃與仙人無二。
眉目長而秀,他的右眼是純黑的顏色,溫柔清雅,又仿佛陷落一切,但奇異的是他的左眼,竟呈現空茫的深灰色,幽深莫測,冰冷決絕。
琴聲未止。
安玥放輕腳步,小心的問道:“不知公子為何會在這裏,又為何要救我們?”
琴聲未止。
蘇瀅遙望遠山,靜靜聽瑤琴仙韻,緩緩開口:“耳聞先生琴音,不由停步,此曲清雅從容,悠然淡泊,由先生奏來,卻多了幾許剛柔相濟之意,卻不知先生為何心憂。”
琴聲未止,但已然換了一曲。
那男子的唇角帶了幾分儒雅笑意,吟道:“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安玥聽了,堵得說不出話來,心道:這琴聲來的奇怪,這地方奇怪,這個人也怪裏怪氣的,話說的也奇怪,我不知他,姐姐倒知他,聽那意思莫不是看上姐姐了?
一陣極熟悉的感覺襲上蘇瀅心頭,這琴音、這人究竟在哪裏見過?
她遲疑著開口:“愧不敢當先生知音,承蒙先生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謝,在此還望先生告知原委。”
彈琴的男子挽起一個溫潤的笑容,抬眼看向蘇瀅,杏花春雨。
“看來,你終究是忘了。”語聲輕柔恍若夢境。
他垂下眼,繼續撫琴,手指優雅翻飛,清絕的長眉覆上一重悲涼。
“在下吳子卿,是長門真人故交,避世在此,此處為長門山的後山。至於湊巧救下二位姑娘,也許,隻是命數罷了。”
安玥心道,原來已經出了禁林了,怪不得風光如此秀麗。她輕快的向前一步,說道:“吳公子,救命之恩我安玥記下了,”接著她特地加重語氣,“旁邊這位是我姐姐蘇瀅。”
吳子卿若有所思,輕輕重複:“蘇瀅。”
那感覺好像很熟悉的事物突然間變得很遙遠又很陌生。
蘇瀅躑躅在琴聲裏,神情恍惚,在風裏,像一枝枯萎的海棠。
氣氛出現了短暫的尷尬,安玥適時的岔開了話題,她看著吳子卿的眼睛,小心的說道:“公子你的左眼好特別,難道是傳說中的陰陽眼?”
吳子卿斂起笑容,抬眼看向蘇瀅,一瞬不瞬,左眼空茫決絕,右眼溫柔繾綣:“我的左眼,是盲的。”
安玥尷尬的笑笑,低下頭去,思考怎樣挽回對蘇瀅的追求者,特別是對一個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的傷害。
琴聲戛然而止,吳子卿的修長的手指按住琴弦:“長門山出事了!”
琴聲既止,蘇瀅神識恍然清晰,急問:“先生如何得知?”
吳子卿已經離了琴案,走下崖石:“我的左眼看到的。”
見吳子卿清雅的麵容覆上急切,蘇瀅和安玥忙跟了上去,心中卻暗想:他的左眼不是盲的麼……難道是觀微……這種秘術不是仙家道法麼?這個人身上散發的神秘簡直令人窒息,他究竟是什麼人?
三人由秘道離開那清幽之境,轉沿草木叢生的後山小徑攀至山頂後殿,隻見山前群鳥驚飛,四散而去,頓覺不祥。後殿是長門山的書閣和劍閣,供弟子借閱典籍、研究劍道,此時正值正午,寬曠後殿竟無一人,書卷散落,劍閣淩亂,長門弟子似乎是慌亂之間突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