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是情的結晶或說最好的載體。詩人未必都見多識廣,但情要“真”意要“切”;詩人的生活可能在底層,屬艱辛者,但其靈魂不能貧寡、思維的觸角須廣博。丕耀的一些“無題”“即景”“念友”“懷親”之詩,比之他成名的《包頭三字經》《包頭賦》更讓我覺之珍貴。而“無題”詩大多是或作者自知主題不能袒示,或作者根本想不出主題卻無法遏製詩情而寫的——其內容多為作者潛意識流露,而遂成朦朧狀,譬如李商隱的《錦瑟》與他那些讓人眷戀不已的“無題”。丕耀這類詩不少。他能抓住“曉夢”的“無端”想到曾“明”過“古巷”的“青絲”,由是在“枝蕊才紅”之時“清霜”在他心頭“已落(之一)——是啊,這是作者曾有過的怎樣一段少時的或是偶遇的難忘心曲呀?他“人”在“孤”寂之時“總”覺出那“梅花”在“落”,而或聽樂聲(“琴”)或見天邊雲“霞”總有“淚”水湧出,自己隻好“覓覓尋尋”(之二)——這,又是怎樣一種莫名之愁、莫名之苦、莫名之思呢?怕是隻有詩人才有的。“五月”裏“處處”“飛”“花”,可他卻覺得自己像“壁角”的一枝“白梅”,有著“長恨”;“她”呀,那“眼神”(“秋波”)其實離我很近(“咫尺”),可我隻能是一種“追憶”(之三)——這 “她”到底是誰?詩人不說,我們也無須知道。但這種隻有用詩來表達的相思之情無論有歸宿沒歸宿都是十分珍貴的。“風雨”之“樓”“浮沉”著舊“夢”,“翠嶺千枝暗”“月落白溝”,是“湘女”“迷”“路”還是“蒹葭”“阻芳洲”,那“水”鄉的鳥兒求歡之聲啊(“雎鳩”)“傳到陰山”來也讓人“淚流”(之四)——這是一首情、景、意、典都有較好表現的愛情詩。“歸燕繞梁”“愁人彷徨”,“霽月餘夢”“嶺雲化霜”,“散梅寂寞”“琴韻憂傷”,“心教蝶誤”“獨憶冷香”(之五)——這簡直就是一首新的“在水一方”;且比那表現得更深濃又唯美,更具閱讀吟詠性。那遙遠的愛神——“青鳥”總不知不覺地走進我的夢鄉(“入夢”),眼下是豔春的傍晚,你“婀娜”“含香”的身影在哪裏呐?我隻好長久地獨守著“草舍”與“柴扉”,這人世間啊,是否還有讓你我相會之所?(之六)——這裏,詩人的愛與被愛的對象我們不能僅拘泥於“某人”了,這該是一種擬人化的“美”的宿求,也是一種“欲”宿求;但這“欲”既非完全的愛欲,更不同物欲;誠然,這裏自然流泄出對生存環境的不遂意,但主要是精神層麵的;從這首詩裏我們完全可以看出《離騷》這華詩聖典對丕耀的影響。
有人說,詩人是醉著的。這話也很有道理。
四
詩人的生命自然也是在現實生活裏的。
丕耀一首有感《結婚十年》屬又一類詩,“風雨十年感慨多/酸甜苦辣孕平和/鍋瓢碰撞猶琴瑟/夢幻追隨勝玉帛/腑底無私勞亦喜/心中有愛淚成歌/人生放眼皆風景/往事如煙化笑窩”。這首詩貴在沒有把生活虛化,而是說實況真情:在“淚成歌”的生活裏,日常的小夫妻的“碰撞”猶作“琴瑟”樂;在“酸甜苦辣”之中,反倒覺得“平和”;而詩人又覺即便如此人生也“皆風景”。這自然就是“君子安貧,達人知命”了。而妻子用虛無的“夢幻追隨”替代(“勝”)了眼前肯定沒有的“玉帛”的存在,因為“心中有愛”。其實,真正文化人都深知自己的責任人生是身背十字架的,虛浮的華貴也能移他們一時之心性,但絕不會長久。就如丕耀,一旦聊起他《包頭三字經》和《包頭賦》的影響也沾沾自喜。這不奇怪,這既是一種“文化自信”的淺層反應,也是生命律動的必然。如果一個人在該高興之時反倒冷靜得不苟言笑,那他不是神仙就是陰冷的政客,絕不是詩人。
可詩人真正的靈魂思索哪裏能藏得住呢?他另一首《五月初五有感兼贈諸詩友》就又回到詩人深層境界了:“幾度端陽把淚樽/憂心遣我欲招魂/《離騷》氣韻今安在/《天問》精魂久不存/有意呻吟風未冷/無聊唱和日升溫/幽州寂寞歌誰續/悵望乾坤獨掩門”。這是頗具批判意識、獨顯個人文化操守的詩,足見丕耀在現實文化大潮中的冷靜。我以為,日月昭昭,一位詩人一位有良知的文化人,能做到這些就足夠了。
〔責任編輯 阿 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