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繡鳳榻上的人兒總算動了一下。
安皇後的手臂撐著粟玉軟枕,緩緩坐起身子,姿態優雅。目光穿過重重珠簾,落在拜倒在地的代陽長公主身上,也同樣無比隨性冷漠。
“你都明白的道理,難道後宮裏的那群女人會不明白嗎?”
代陽長公主遲疑片刻,挺起上身,有意避開安皇後那抹冰冷的目光,眼神便凝佇在金漆青龍八竅香鼎上方緩緩吐出的一縷縷,一圈圈兒的淡青色煙霧上,語氣裏掠過一抹危險的煞氣:“母後是想,借刀殺人?”
“住口。”安皇後朱唇涼薄的吐出兩個字,少頃起身。一雙鳳台履踏過雕金鏤空牡丹紋的階陛,無聲而下。髻邊赤金璃珞泠泠作響,青金色的裙擺隨著她動作的起幅大小微微晃動,寶石花波光粼粼。
即便在寢宮之中,就寢之前,竟還是穿著一身正式的宮裝。從代陽公主的角度來看,隻隱約可見她裙尾纓穗劃過階麵的痕路。
可惜,光線太過昏暗,欣賞不了此時的風華。
“本宮二十歲入宮封後,執掌六宮二十五年。”安皇後容貌迤邐,纖長眉睫交眨間縈繞著一絲冰河初鑿時升騰的寒氣,“這宮裏,除了過繼給豫王一脈的十五皇子,還有七個皇子,八位公主。何曾見本宮容不下一個尚未出世的小小嬰孩?”
安皇後足下端莊的鳳台履已近在眼前,代陽公主隻覺得,那輕輕的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一般沉重,憋的她喘不過氣來。
“母後的意思是……”
“罷了,靜觀其變。這個孩子生不生的下來,且看她自己的造化。”
安皇後揮開左側廣袖,轉過臉頰。一時間額間寶鈿生光,雍容的裙擺上似從九天落了一隻栩栩如生的青金鳳凰,而她容顏旖旎,瞳仁漆黑,看不出一絲的情緒。
“鹹廷侯裝病裝的也夠久了,該讓他上朝看看了。”
“是,兒臣已經交代過。他這段時間也是老老實實呆在府裏頭,不敢擅動。”
安皇後轉過黑木象牙雕八仙刺繡插屏,屏風圍繞,投出了三麵修長的倩影,變幻多姿。
“涿水郡的事,已然解決。去告訴他,若再有下次,本宮便不會為他收拾爛攤子了,讓他好自為之!”
“是,母後。兒臣先告退了,您早些歇息。”
代陽長公主起身,轉過頭的一刹那,淡淡歎了口氣。
瀾都中人隻知,是代陽長公主在鹹廷候五十大壽的壽宴上,專狂無度,蓄意挑釁了一番,才害的鹹廷候氣血攻心,臥床不起。卻並不清楚,這一切隻是兩人上演的一出掩人耳目的戲罷了。
今年大梁氣候多變,春旱夏澇,致使南方濮州洪災頻發,其中,尤以涿水郡為甚。百姓們流離失所,但在朝廷撥款賑災之後,災情已有遏製之象。可就在此時,當地竟有三十一名百姓聯名上書,狀告鹹廷侯勾結妻弟濮州刺史借天災中飽私囊,侵吞百姓天產,害的郡中百姓無家可歸,苦不堪言。
皇帝聽聞此事,大為震怒。遣派特使――――戶部侍郎高鈺連夜趕往涿水郡查明實情,安撫民意。
涿水郡方圓百裏之地,地廣人稀。再加上當地洪澇勢況仍不容樂觀,民眾尚無安身之所,調查之事便隻好一拖再拖,讓濮州刺史沈為真有了可乘之機,搶在高鈺查案之前銷毀了所有的證據。那高鈺是皇帝指派的欽差,哪裏會是吃素的?幾經波折竟還是拿到了沈為真與地方郡守官員密切往來的書函信件,開展調查。
信中言明,私吞田地製作鹹廷侯將來養老建園所用,鹹廷侯的爵位雖是虛位,但在朝中到底有一定的底子和人脈。安皇後當初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將他延攬至麾下,成為一枚不為人所知的暗樁的。
此次罪過不輕,他已有收斂之心,偏在這時候,讓百姓給參了一本!又有皇帝委任的戶部侍郎介入,鹹廷侯隻能借五十壽宴的風波轉移視線,閉門謝客以求躲開風聲。他“臥床”的這段時日,安皇後已暗中派出安家親信前往涿水郡,擺平此事。
兩個多月的時間,足夠做很多手段了……
代陽長公主腳下速度加快了些,外殿燈焰耀目的有些刺眼,她薄紗上的棲枝飛鶯貪婪的吮吸著這金色,益發神采奕奕。
內殿裏,最後一絲微光也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