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夜長
雨滴長門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淚痕不學君恩斷,拭卻千行更萬行。
身在闋宮之中,梁吟不得不小心小心再小心,謹慎謹慎再謹慎,所以她進來之後甚至連人形都未敢露,隻是靜悄悄的待在正陽宮旁邊的那一顆梧桐樹上,然後看著正陽宮內殿的燭光徹夜未歇。
困了便歇了,醒了便繼續看,就這樣過去了三日,她竟然沒有勇氣再進去看他一眼,直到這夜的正陽宮終於熄了燭火。
她偷偷的潛了進去,然後就看著旁邊那張偌大的龍床上空無一人,他就那樣伏案睡著了,也許是因為太累了,殿外伺候的人不敢輕易的進來,而今夜竟然沒有值夜的赤青冥墨,他呼吸的聲音很均勻,手裏卻還一直都未曾放下那一枝朱筆。
梁吟悄悄的現了人形,然後躡手躡腳的走了過去,不知道何時她往常睡得那一張美人榻竟然回來了,而榻上的小幾上放著她往日裏最喜歡的美人指和鴛鴦酥,她輕輕地摘了一個放在了嘴裏,甘甜美味,輕輕在舌尖一抿就化開了。
紛雜而交錯的情感在梁吟的心中激蕩,但是最吸引她目光的還是此時在案上睡熟的他,他英俊的側臉距離她的指尖不過就是幾尺的距離,她輕輕地伸出了手想要去觸碰,卻用了千萬分的力量告知自己不能,其實她很想問清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之間會變成這副模樣。
他身上穿著熟悉的月白寢衣,上麵不知道何時多了暗繡的銀龍,這是不是聶清河幫他繡上去的,而他的側臉還是那樣的清雋溫潤,光潔的額頭還有挺立的鼻梁,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種錯覺,似乎一切都不曾改變過一樣。
北苑之時,他也時常拿著一本書在案前閱讀,直到油盡燈滅,直到讀的累了,還手不釋卷,有好幾次也是這樣就伏案而睡,彷佛旁邊的那張床就是擺設一樣,果然在北苑的日子,可能是她和他最愉悅的時光,因為那個時候她還不諳世事,他還是個溫潤如玉,暖風拂麵的英俊少年郎。
他的手邊放著一盅已經冷掉的湯羹,看得出來他一勺都未動過,這想必是聶清河或者是某位宮妃送過來的,聽說淑妃蘇叢瑛早產生下了一位小公主,闔宮裏的妃嬪都羨慕的不得了。
摞了半人高的奏折,還有一半是他未曾批複過的,她跟在他身邊的時間很久,自然知道這些不過是昨日的,當然還有明日的,後日的……
至於他正在批注的那一本,“飛羽騎共計五萬餘人,已於三月二十八抵達江鏡府……”
“飛羽騎,江鏡府……”看到這幾個詞讓梁吟頓時從回憶當中清醒過來,她猛地往後麵推了幾步,提醒著自己眼前這個人已經不再是她心甘情願為他挨了一頓鞭子的謝泓,他不是自己的恩人,而是自己的仇人。
是他下旨調兵亡了他寒蛩一族,是他將她囚禁綺蘭殿,若不是當時自己的一念之差,他早已經重入輪回,這南雍這江山絕對不會是現在這副樣子。
“咳……”
稍微的一點聲響讓齊悅慌不擇路的逃出了正陽宮,化了原形去那棵梧桐樹上躲著。
謝泓因為一時的胸悶竟然從睡夢之中醒了過來,然後若有似無的往前麵看了一眼,卻總覺得除了他之外空無一人的內殿和之前有了些許的不用,是氣息和味道,這熟悉的感覺……
他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卻不小心將旁邊的那藥盅給砸了,但是謝泓卻是全然不顧的,嘴裏呢喃著:“一定是她回來了,一定是她回來了!”
殿中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外麵守夜的宮人,汜水小心翼翼的帶著人進來,先是掌燈然後就是讓手下人收拾那打翻的湯羹。
“陛下……”
謝泓走到那美人榻那裏,借著光看到那一盤美人指被摘了一顆,一看就是有人動過的痕跡,他更加的心潮澎湃,更加的篤定,一定是她回來,她真的平安無恙!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謝泓轉眼之間就從正陽宮追了出去,弄得伺候的宮人麵麵相覷,卻不得不跟了過去。
此時的梁吟正伏在那棵梧桐樹上,看著正陽宮亮起的燭光,頓覺無限的虛妄,既然決定要斷自然是斷個幹淨的,隻是她竟然連麵對他的勇氣都不曾有了。
梁吟是怎麼倉皇逃出闋宮返回北翟的,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然也就不會看見那天晚上謝泓像發了瘋一樣的在禦花園中徹夜不眠的尋找,甚至還去玉明殿和棲鸞宮,這闋宮中她有可能落腳的地方他都去了,都沒有找到她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