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大師兄稱作漆副官的男子剛剛還青筋暴起，一力維護沈天晟，似乎半點不投機便要動手。這會子聽了大師兄幾句話，倏忽色變，忙忙站起身來，盯著大師兄一瞬不瞬細細思索，兩道黑眉幾乎虯在一處，嘴角抿出剛毅的弧度。恍然間他若有所悟，一聲驚呼，慌忙跌撞著奔出坐席，也不顧甲衣帶倒了杯盤碗盞，淋上一褲子汁水，納頭便拜。
我狐疑地看了大師兄一眼，又瞥見沈天晟和孟含羽了然的神情，更覺得匪夷所思。這是在唱哪一出呢？轉眼間拔刀相向的仇人，變成了情義深重的恩人？
大師兄微微一笑，自嘲般微微歎息：“你還算是當年和我打過交道的人，現在都要我提點才肯相認，那在座的其他人呢？”說罷，眼風向席間人掃過，帶著凜凜寒意和些許苦澀。
眾人本就和我一般，聽得雲裏霧裏，現在又遇到這般情狀，一個個都不知如何對答。漆將軍把頭深深地下，低到塵埃裏，額前蹭上了幾道灰條子也渾然不覺。隻運足中氣，一字一頓道：“公子深恩，照鴻沒齒難忘！”接著又連磕了幾個響頭，毫不吝惜力氣。轉頭對底下的將領們喊道：“坐上之客是易明公子，大周朝古來平西第一人。當年瀾倉一戰，便是公子……”
“哎，那些陳年往事，還提他做什麼？”大師兄淡淡說道，仿佛是在談論天氣，又或是一件與自己完全無關的事情。而座上之人，早已齊齊沸騰。
“易明公子？就是當年破解擎天索，將西涼兵逐出三百裏不敢回頭的神秘統帥？”有人在下麵小聲嘀咕著。
“何止？聽說他還曾獨闖九霄陣，力敵西涼兵數萬人，硬是把老毛子那個專會裝神弄鬼的頭兒射成重傷，不然咱們邊關何至於休戰五年，咱們哪能得到一天安生日子？”另一個看起來更了解內情的軍人補充道。
“那他跟漆將軍打過什麼交道？不是說易明公子向來不以真麵目示人，且瀾倉一戰之後，便歸隱山林不問廢興了麼？難道他竟然是廬陵王世子，複又出山？”有人開始懷疑。
“可惜啊，易明公子當年確實叱吒一時，沙場相逢從無對手，可如今的西涼早非當年那般容易解決，否則沈帥也不至於三月間連退五城……瓊花公主……”那人說著說著，在同席警告的目光中，聲音漸弱下去，饒是我狐狸耳朵尖，依然沒聽清楚。
我心裏歎了口氣，若真如這班人所言，大師兄當初少年得誌，名震寰宇，天下驚動，引作傳奇。那後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他這樣溫潤的一個人心灰意冷解甲歸田，甘願陪太師父采藥伴師父論道甚至……甚至同我一起終日念書騎馬？
或許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堪為外人道的傷心往事，寧願化作午夜夢回時寂寞簾櫳外的一彎殘月，永遠勾在心底，任光陰無情淘洗了年華的底色，永不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