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高世榮看著靜善欲說還休的神情,不禁長歎一聲,道:“你我脾氣秉性像得出奇,我多此一句不是不信你,更多是不信自己。情關本就難過,偏這世上又多結孽緣,我已被困多年,實是不想你再入此牢籠。”
“躲不過的……”靜善紅著眼圈若有所思地看著高世榮把麵前空了的酒盞斟滿,一飲而盡,突然道:“若是再活一次,你可願從不踏入薊州半步,永不與楊青相識?”
高世榮默默望著靜善良久,終歎道:“我就知勸你不過是白費口舌。我連自己都勸不住,更何況是你……”
“你和他……想必如今相見也是難於登天了吧?”
高世榮仰頭笑了笑,道:“比見你容易多了。”
靜善會意地苦笑道:“也是,為見你,我擔得可是抗旨的我罪名,又拉扯上了楊秀……”
“欺君的罪都犯下了,區區抗旨又算得上什麼?”
“還說!你……啊!”靜善正笑著作勢要推他,沒想到身子剛向前傾了傾,腳上不覺間便吃上勁兒正觸到痛處,一時掌不住叫出聲來。
“怎麼……”高世榮剛問出聲旋即便想起楊秀前番回的話,當下便知必又是裹足留下的新傷發作,心疼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替她脫下紅緞鞋,裏麵果然早洇滿了鮮血……
“就當真沒別的法子了?”
“若有,我何至於要受這樣的罪?那個鬼精的吳心兒突然跳了出來,主子又偏偏是被榮德看重的都統夫人,再加上壽宴前榮德特意送過來的那雙三寸百獸鞋,樣樣都是衝著趙環那雙小腳來的,我哪敢不早做打算?”靜善奪過高世榮手中的繡鞋,咬著牙重套了上去,“不過就捱這幾日,現在痛得倒不勝先時了。”
“如此說……我也實在是,幫不上你……”
“你為我做的已經太多了。”靜善果斷地止住了他馬上要出口的話,“當初走此險招,本就是飲鴆止渴一般。既已進了宮,是生是死我也再無遺恨了。我現在隻盼……隻盼不再牽累你……”
“你如何能牽累到我?別胡思亂想了。”高世榮拿起酒壺斟滿了靜善麵前的空盞,“素來新科士子都是要被外派到各地曆練兩三年的光景才能入京為官。父親的意思自然是讓我回蜀地領職,後日殿試一過,我便要離開錢塘回永州去了。山高水遠的,怎麼會被你牽累?”
“高大人的算盤倒是打得響,皇上身邊橫豎有個甄依周旋,可伴君如伴虎,親生的獨子哪裏能冒這個風險?”靜善點著頭不無輕蔑地抿了抿嘴,這個不曾謀麵的高淵怎麼聽都不像是磊落忠良之輩。
“他是什麼人我再清楚不過。成家立業娶妻生子,這點骨血情也就算還了,我可不比甄陽,誰也別想把我關在蜀地一輩子!”
“甄陽……”靜善的心頭像是被暗刺猛紮了一下,“他……可還好?”
“你總算是有點良心。”高世榮瞥了她一眼,歎道:“沒來錢塘之前好的很。”
“我有時也會念起他,但你明白,離我越遠,活得便越安穩,我不忍他卷進這種欺君大罪……”
“如此就算你也做了件善事了。”
“善事,誰不願做些善事呢……”靜善疲累地垂下了頭,繁重的頭飾壓得人沒有半點神氣。過了良久,她撐著石桌緩緩地站起了身。
“出宮太久了,不能再耽擱了。”
說著便欲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善兒。”
高世榮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隔著三層縐紗,還能摸到沁骨的冰涼。
“遇事大可托付楊秀,和我在你身邊是一樣的。”
“怎麼會一樣?”靜善輕飄飄地問了一句,剛出口便化散在了風裏。
高世榮緩緩地放開了手,看著她孱弱的背影一點點隱沒在竹林的邊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