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巒小跑著隨淨荷溜到正堂時,甄依早已被安撫下來,隻握著帕子一麵抹去淚痕,一麵半遮半掩著哭紅了的杏核眼。靜善則端坐在主位,麵露疲怠之色。
“依兒,你既叫我一聲姐姐,我自然也處處把你當自家妹妹庇護。”月巒剛在甄依身旁站定,就聽靜善慢吞吞地道:“前番的事就不必再提了,我本就沒放在心上,不想皇兄竟還耿耿於懷……你今日先去,等我回頭好生開勸一番,話說明白了,慢慢就都好了。”
“姐姐……”甄依本已止了眼淚,這會兒觸了心事又抽抽嗒嗒了起來,“皇上這次是當真厭棄依兒了,明明人在姐姐這兒也不肯來見依兒一麵,怕也不隻是為著依兒管夠教下人無方衝撞了姐姐。定是多日不見情分也淡了,又有了新寵,哪裏還記得回清樂殿的路呢……”
“新寵?哪來的新寵!”靜善眉間一蹙,道:“本宮倒不知後宮何時添了新寵?”
“這……”甄依似是被靜善的神情嚇到了,看了一眼身後一直低頭立著的一個姑姑,囁諾道:“是、是姨娘說的,皇上這大半個月,不是去歆才人的清平殿就是去襄嬪的清瑤殿,這二位都是與依兒一同嫁入宮的,又都是川陝將門之後,皇上本待我們三人不分薄厚。如今依兒一時魯莽犯了龍顏,可不就是白白將恩寵拱手讓於他人?”
“咳咳……”靜善好笑的看著甄依身後那個喚作姨娘的人咳得麵紅耳赤。不用細想也知這後麵幾句深宮老婦般的盤算之言必是有他人諄諄教誨。姨娘?靜善定睛看著甄依身後那個挽著低髻一身素袍恨不能將頭埋在衣領裏的女人,眉心皺起了難以察覺的波瀾。
“若是本宮沒認錯,依兒身後這位可是雲意師太?”
一時間的沉默好像瞬時吸光了殿內所有的空氣。
甄依怯怯地望了那婦人一眼,不太情願地拉了她到前來,勉強向靜善笑道:“姐姐好記性,靖康二年金兵來犯時,小姨娘趁金賊押著車馬財物退離時看管鬆懈就一路逃到城外東山上逼禍,後被乾明庵收留拜到雲安師太同門之下出家為尼,在越州時曾隨雲安師太入宮。”
竟是高願,高夫人的親妹,前朝高姐走失多年的貴嬪娘娘!怪不得……從前在越州時,靜善因是心虛,平日對雲安是能躲即躲,更不注意她身邊的人,不過對這個雲意卻有些印象。不是乾明庵的舊人卻年紀輕輕便和雲安平起平坐已夠她生疑,更何況第一次見時雲意就死盯著她胸前那塊盤龍赤玉佩不放,著實讓她心慌……如今想來卻都解了。甄陽曾說那玉佩是他小姨娘花心思送的慶生禮。高願是自然認得的。
“呦……沒想到乾明庵的雲意師太竟是前朝貴太嬪,瞧我又失了禮數不是。”靜善話裏是又驚又喜,卻連身都不起,隻向前直了直身子,盈盈道“太嬪無恙歸來是喜事,怎麼依兒你倒瞞著我和皇兄?若早知道了,也能早讓皇兄高興高興不是?”
“回長公主的話。”還不等甄依搭話,高願便搶著回到:“妾身被金賊所擄幸得師姐垂憐收留,後又遁入空門,早就不再是皇家貴嬪。此番特意求了師姐許妾身入宮就是為著替依兒她娘陪在她身邊照料一二,也算是還了長姐自小對妾身的教導愛護之恩。至於名分尊榮,都是紅塵虛幻,妾身無意計較,隻願留在依兒身旁。望長公主成全!”
一番話說的不軟不硬,明著不要名分,卻處處拿的是長輩的款。靜善瞧她雖白淨纖瘦姿容柔媚,與高夫人雍容華貴不怒自威之風確是天差地別,可這說起話來,都透著一股子孤高輕蔑的酸味,叫人聽了心煩。
隻是她話裏三句有兩句扯上雲安,靜善實也不敢再深問下去,隻得順著她的意思敷衍了幾句,就急著送她們主仆出門了。
“人都走了,還不出來?”靜善沒好氣地朝著那架紫杉屏風道,“下次她逮著你在我這兒,看你還找什麼托辭不見!”
“能躲一次是一次。你也瞧見了,就那一汪汪眼淚,我可受不住,還是再過幾天等這事徹底冷了我再去清樂殿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