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不想,等他耗盡家財終於在四十歲上考進了秀才,朝廷卻再也拿不出供奉錢糧,大明養士幾百年的規矩也就到此斷絕。再加上這天災人禍,官府也再不拿一個末班的秀才當回事。
李純後無奈,隻好放下身段給張家店鋪當個記賬先生,每月混些口糧度日,但機會沒有再次出現,日子繼續艱難,最後,連張商戶都關門大吉,於是一切都成了絕路。
老爹也曾經提議,想帶著一家大小去富縣投奔闖王,但是這個主意被李純後斷然拒絕,原因不難想象,不過是賊與正統的紛爭,李純後自己認為,自己飽讀聖賢書,講的就是忠君報國,怎麼能舍棄大義而從賊,即便是那呂世闖王再是體恤百姓,做的再是得天行道,那也不行。
當時老爹也就沒有再勸,也就依了這個獨苗。
也是自怨自艾,一分神間,正趕上一個漩渦轉來,立刻讓原本文弱的李純後不由一個踉蹌,爭紮搖晃半天,才堪堪站穩,但使力大了,也餓的久了,隻覺得眼前一黑,看渾濁的河水就如同陀螺一般飛速搖晃起來,哎呀一聲再也站不穩當,一個踉蹌“咕咚”下栽倒到了河裏。雖然河水不深,一來李純後身子弱不禁風,二來這下驚嚇更是讓他心慌無比,再也站不起來,就在河水裏,揮舞著雙臂大聲呼叫,弄的水花四濺好不熱鬧。
別人栽倒,那就算了,生死任由他去了,但這位畢竟是秀才,還是百姓心中那天生對文士的尊重起了作用,於是,周邊不遠的百姓驚叫一聲,紛紛跑來施救。
大家拚盡力氣,七手八腳的將李純後拖上了河岸,見他隻是驚嚇過度,並沒有什麼,於是就放著他在太陽底下曬幹衣服,大家各自忙著摸魚去了。
李純後就那麼死魚一樣躺著,看著湛藍湛藍的天空,盯著那鐵水一樣的太陽,一動不動,滿腦袋是自己的淒苦哀傷,滿腦袋是死去的老父,饑渴的老娘,還有絕望的,沒有盼頭的前景,這時候,才知道,自己滿肚子的聖賢詩書就是百無一用,一切的一切,在這無邊無際的饑餓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與絕望。接下去,自己該怎麼辦?無數次的問自己,但滿腦袋的子曰詩雲外,竟然沒有半點答案。
就這麼躺到日頭西斜,才捂著灌了半下河水的肚子,掙紮著爬起來,一步一踉蹌的往家裏走,家裏,還有老娘等著雙手空空的自己贍養呢。
走在蕭條破敗的街道上,舉目望去,更是淒慘無比,原先繁華什錦的大鎮,也凋敝的沒了生氣,能開張的店鋪也已經沒了幾個,更不見主顧登門,其實,現在,這大街就算一條狗都不見了,更別說人影。
正在李純後拖著長長的身影,形單影孤的蹣跚時候,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轟隆隆從長街那頭傳來,在這寂靜的如同鬼域的街道上,顯得無比突兀,無比驚人。
李純後麻木的轉身,就看見一騎快馬,馬上坐著一個不倫不類打扮的漢子,打馬直接衝進了長街。
“杆子來了。”李純後想,但也隻是想想,麻木的沒了半點恐懼之心,然後,將身子站到街旁,看那杆子背著紅旗呼嘯而來。
自己身無長物,還有什麼東西怕搶?不但如此,反倒在心中隱隱的感覺一絲歡喜。
這時候,心中的春秋大義,在無比的饑餓下,在無盡的絕望裏,已經些許動搖,裹挾我吧,跟著杆子或許還能多活一陣,早就聽老爹說,西麵富縣,有個杆子已經逾越的自稱闖王,兵精糧足,百姓安定富庶,如果真的那樣,還真就不如聽老爹的話,投奔了他,說不定以自己的能力,得到那個逆賊重視,再找個機會,好好的教導一下那無父無君的粗魯家夥,接受朝廷招安,這也算是自己拯救了萬民,為君父做了件大事。
想到這裏,原本空虛的身子,突然有了一股絕大的力氣,打疊起精神,準備上前毛遂自薦。
還沒等李純後上前,那騎馬的杆子就在當街,勒住戰馬,那戰馬口角吃疼,嘻溜溜一聲長嘶,前蹄人立而起,原地打了個圈,雙蹄才轟然落地,這下倒是將李純後嚇個不輕。
那馬上杆子在馬上穩穩坐定,看看前後空蕩蕩的長街,滿臉失望,往地上先吐口濃痰,然後,盯著這長街上唯一一個人,大聲喊道:“那書生,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