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所謂道理
“這實在沒有什麼道理”
“你雖然不懂修行但也應該知道,世人所認為的常理隻能用來衡量平常人,對於修行者來說,世間的規矩不僅是用來約束,更多的時候便是用來打破,那便是異數”
“可這異數未免太大了些”,太師椅上,身著文官雀服的中年男子眼神虛望著前方,桌案上青瓷茶碗裏,淡黃的茶湯微微晃動,仿佛顯示著主人心情的動蕩起伏。
沒有道理便是不合乎道理,的確,以區區玄關境界殺死一名潛入帝都多時的魔族刺客,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驚異的事情,更何況事情的主人公隻是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
春日裏陽光清麗透亮,廣闊的庭院弄堂裏萬物複蘇,即便仆人打掃勤快看起來很是潔淨,空氣中仍是有細小的灰塵楊絮迎風起伏,中年男人看著這些似夏日晚間飛舞蚊蟲一般的塵埃,眉頭輕蹙,他雖然素來喜好潔淨,卻也不會刻意注意這些細枝末節,此時卻對這些微塵有些厭惡,有些煩躁。
一切皆源於桌案上的那卷案宗,源於昨日夜間。
數萬年間,魔族與帝國之間戰爭不斷,北地苦寒貧瘠,魔族一直渴望走出極北之地,渴望南行。在常人眼中土地意味著耕耘收獲還有安定,但在世間少數人眼裏,疆域的多寡意味著權利,榮譽,也滋生著野心。當攜帶北地風雪的魔族突然出現在溫暖的南域,出現在和平孱弱的人類麵前時,便意味著殺戮和戰爭的開始。數萬年的戰爭,人魔兩族相互之間的仇恨早已融入血液,即便是漫長的時間也無法將這種敵視衝淡;
那是冰火不相容的仇恨。
但誰能想到,竟然會有魔族奸細潛入防衛森嚴的帝都,一呆便是數年,直到昨夜才被發現。
這讓身為清吏司官員的他有些憤怒,更何況昨日的刺殺本身便是針對清吏司,發現刺客的人卻是恰巧路過清吏司的少年。這愈發讓他覺得難堪,臉色也有些陰沉猙獰。
任何一件需要耗費漫長時間去完成的事情,總會讓人覺得無聊,這一點無論是人還是魔都一樣。修行很枯燥,尤其對於開始真正認識這個世界的少年們來說,邁入修行之前的漫長積累,遠不如這觸手可及的繁華世界引人注目。這便是浮躁。
但這一切對那少年並不適合。
帝國清吏司有查驗核對帝都修行者修為境界的職責,自然有辨別境界氣息的獨特方法,二十息的時間足以讓清吏司官員看出太多東西,足以讓人感到驚訝。
他的修為明顯剛入玄關,尚未通幽,遠不能看到修行世界裏的瑰麗勝景,但他的氣息太過明淨,明淨地似乎他體內容納的不是真元,而是最為潔淨的月華,釋放出極為柔和的光明。而以玄關修為拖住一名堪比人族通幽上境的魔人將近二十息,足以證明他體內的真元足夠純淨渾厚。
事實上昨夜的一切真的隻是意外。
帝都地處北方四季分明,春天開始便是整日的幹燥,草木尚未發芽,光禿禿的枝椏和光禿禿的地麵,如果再有風吹過,極易揚起漫天的塵土,讓人很不喜歡。
不過難得的是,昨日裏下了一整天的連綿細雨,真正的籮麵春雨,細密雨絲斜斜地落在帝都的各色建築上,揚起薄薄的水霧,好像一層籠在青瓦上的紗衣。街頭有婦人捉回冒雨玩耍的孩童,偶爾有並不嚴厲的嗬斥聲傳來,回應的卻是一片爽朗的笑聲。這一切實在是讓人覺得欣喜。
春雨貴如油,草木抓緊時間吐出綠芽,徐桐也一樣,修行者要在帝都長久居住,便要去清吏司登記造冊,雨天出門的人總要少些,就會少些等候的時間,時間對他這樣的人來說,總顯的重要且珍貴。
但是雨天也適合其他事情,比如死亡和殺戮。
因為出門較晚,走到清吏司臨街的巷子裏時,暮色已經開始堆積,小巷顯得有些陰暗,徐桐撐著油紙傘靜靜站在巷口,像個安靜欣賞雨中景色的無聊看客。事實上徐桐已經在帝都停留了一段時間,知道很多地方每到夜晚就會有宵禁,所以清吏司晚些時候便會關門,徐桐無心雨中的景色,此刻他不得不駐足雨中的原因,是對麵站立著的兩個人。
清吏司遠離坊市,很是清淨,旁邊這條平日裏隻有官員會使用的小巷自然更加安靜,甚至是偏僻。細細的雨水流過青石板,衝起淡淡的血腥味。一個將頭臉都隱藏在長袍裏的男人,從巷角走了出來。寬大的長袍使得那人看起來身材很修長,走動時仿佛在隨風飄動的幽靈。
一具屍體從長袍裏滑落,重重地跌在水裏。
徐桐看著飄過來的灰袍有些不安,地上的屍體穿著帝都常見的緋色官服,帝都事務紛雜,處理這些繁多的事務需要精力遠勝於常人的修行者,而官員官服顏色往往也意味著修行者的境界。緋色,那便是邁過玄關甚至是通幽境界的修行者。
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死一名帝國官員,至少對方的境界遠在自己之上。更重要的是,男人走動時身上流轉的,不是屬於人族的真元,而是魔息。
他將左手縮進袖裏,摸出一封厚厚的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