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緣由(三)(1 / 1)

綺羅真兒垂手立於皇帝身側,隻瞧見皇帝手中那朱紅的禦筆不時在那字跡密布的折子上劃上一劃,亦不知所批何事。站得久了,便有了些倦意。

皇帝皺著眉,將一本本折子拿起又放下。盡是些瑣事,便已足夠他煩心了。抬了抬微微酸澀的手臂,一個不小心便有一滴赭石朱砂墨跡滴在了案上,綺羅真兒一驚,忙拿出帕子欲將其抹去,卻被皇帝拉住了手腕。

“別動!”皇帝放開她,聲音沉鬱,在空曠的大殿內有微微的震蕩,他凝視著那緩緩洇開的墨跡,半晌也未曾有些許動作。綺羅真兒心裏正疑惑不解,卻聞皇帝開口說道:“你瞧著這墨珠子像什麼?”

綺羅真兒低下頭,那墨珠子滾圓光滑,隱隱反射出殷紅的暗光,細看之下竟頓生一份悲涼,卻仍舊未覺出像了什麼。她搖頭:“真兒不知。”

皇帝並無情緒變化,卻仍含笑望著那墨跡,隻道:“人心各有不同,所見之事便也不盡相同。你心中自是有一物的,獨不肯開口。朕心中亦是有一物,如此便易知此物非彼物。若是此生能遇一同物之人,該是如何難得的幸事。”皇帝目光空洞,似是透過這墨滴望見了旁的什麼什物,或是旁的什麼人。那眼神漸漸變得柔和,恍若望穿了前世。一旁的九龍盤雲燭台上,一支燭突然爆了個燭花“劈啪”一聲,燭光一跳,殿內便也跟著似是有了一絲生氣。

皇帝放下手中的紫毫,歎了口氣,便轉頭對綺羅真兒笑道:“你瞧瞧朕,怎生說起這些個沒根沒由的話來了!”語罷,便不再看她,隻搖著頭伸手拿了又一本折子欲攤開在麵前,不想卻忘了那未幹的墨珠子,綺羅真兒忙拉住皇帝的手叫道:“萬歲爺小心!”皇帝略顯尷尬地收回手,將折子朝旁邊一摔,微含慍色道:“罷了罷了,這天下之事,竟都要朕來操心,隻道是以大局為重,不可隨性而為,難不成皇帝就不是人了?為何皇帝就不可任性一次!”

綺羅真兒看著皇帝氣得微微抖動著的肩膀,緩緩伸了手出去,輕拍著說道:“萬歲爺息怒,莫要氣壞了身子!”

“便也隻能與你發發牢騷,個中苦楚,你又怎會知曉。”皇帝拍了拍她放在他肩上的手,“你本不該到這宮中來,卻還是朕任性了。”

“萬歲爺莫要如是說,真兒是自願進宮來伺候萬歲爺的,進宮這個把月蒙受聖恩匪淺,便也知足了。”是啊,人生若此便是該知足的,旁的奢望本就不該存了在心裏,又抱怨得了什麼呢?綺羅真兒低了頭,不再開口。

皇帝轉過身看著身後的女子,這是他第一次如此細致地打量她,便如初時那般仔細,生怕落下一絲紋理,卻瞧著瞧著便瞧見了那熟悉的眼光,熟悉的神情,再來竟連那熟悉的氣息都似撲麵而來。皇帝不敢再看,閉上眼揮了揮手,壽團合歡雲圖樣隨著那藍緞袖口的抖動而仿若鮮活了起來。

“你不過是有幾分像她,不過如此!”

綺羅真兒心裏一沉,竟頓生出些許憐憫之情來,她蹲下身子,雙手捧住皇帝埋在掌心裏的頭,緩緩轉向她的方向。皇帝微微一怔,隻見她笑的似水樣溫柔。她直盯著皇帝的眼睛開口道:“萬歲爺,臣妾雖沒讀過什麼書,卻也明白一個道理,這世間之事萬不可能全順了誰的意,竟總也是身不由己,既已是結果之事,何苦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尋來刺傷自己,從頭翻悔,卻也是覆水難收,破鏡難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