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皇上!奴婢認為此事不宜過遲,以免夜長夢多呀——”
“哦!說的也是啊——”鄒亢不禁陷入了沉思。徘徊片刻之後,他忽然猛地停了下來:“就六個月後吧!六個月後準時出征!”
失去了皇上這個主心骨,本已不再年輕的吳立業更是老眼昏花了。禦膳房這個肥差,不管是誰呆著都該心滿意足了。可惜這個老太監的心思並不在這裏。
對於這一年多來鄒亢身邊發生的一切,吳立業的心比明鏡還清楚。他知道是魏良輔這雜碎在搗鬼,
——懷揣利刃,就這樣靜悄悄蹲在紫宸殿外的天井內。如一隻伺機撲食的獵狗,隱忍的吳老太監在等待機會,等待一個一擊致命的機會。
淒厲如刀的秋風如一個癲狂的武夫般在狹小的天井中橫衝直撞。樹影搖曳如群魔亂舞,而巨樹背後的吳立業卻心如止水——月黑風高,真是殺人的好時辰。
其實吳老太監是極不願意走這步險棋的,一旦事不成賠上自己的賤命不說,隻怕還會打草驚蛇誤了大事。
但他又無可奈何,因為能想到的辦法都用盡了——
他聯絡過各宮的總管太監,甚至就差給他們磕頭作揖了。奈何他們一個個或是明哲保身不願惹事生非,或是根本就不相信他說的那一套以為是在公報私仇,畢竟自己也沒有拿出確鑿的證據。
“老吳!你說的可有真憑實據?”一聽到這句話吳立業就忍不住頭皮發炸——唉!看來又沒戲了。他目不轉睛大看著桌子另一邊的鉤曄:“要是有真憑實據我老吳早就稟明皇上做了這小子,還用得著你這內侍省?”
內侍省掌印老太監沐英已死,掖庭局主事自然遞補,所以鉤曄已成為這南蜀內宮特務機構最位高權重的人。
一生宦海沉浮,鉤曄什麼樣的陣仗沒有見過。無論風雲如何變幻,他隻認準一個死理——那就是跟定皇上總沒錯。皇上說對,哪怕全天下人說是錯的那也是對的;皇上說錯,哪怕天王老子說對那也是錯的。
什麼逆龍鱗、活諫死諫啊與自己一毛錢關係都沒有——那是那些文武重臣該做的,他一個閹人何必去冒那個險費哪門子勁兒。
說穿了自己就是皇帝身邊的一條狗,狗如果不聽主人的——誰讓咬誰就咬誰,那不就是瘋狗嗎?如果讓皇上認為自己是一條瘋狗,那就離死不遠了!
“老鉤!你倒是說話呀——行不行你給個信兒!”失望歸失望,但吳立業還是不願意放過這唯一的機會。如果能夠爭取到這老東西的支持,那就離揭穿魏良輔身上的陰謀不遠了——畢竟,內侍省鷹犬遍布天下,特別是飛雲捕快可不是吃幹飯的。
“隻要有皇上的一句話就行!”看著心急火燎的吳老太監,鉤曄不為所動——哼哼!吳老頭,你以為自己還是那個權勢熏天的紫宸殿總管嗎,少他媽地給老子擺譜。他一邊把玩著手中的羊脂玉佩,一邊漫步經心地敷衍著。
“說到底我們都是給皇上辦差的,沒有皇上的命令誰想咋就咋,偌大個皇宮不是早亂套了嗎?”他忽然抬起頭,用鷹隼一樣的瞳仁直勾勾地看著吳立業,直瞧地他後背一陣陣透涼。
“再說了!你和魏良輔不對付,這南蜀皇宮哪個不知道!誰敢說你這樣做沒有什麼別的企圖——”鉤曄突然將嗓音提高,陰惻惻的公鴨嗓仿佛從地縫中冒出,滿是腐臭和血腥。
“你——”吳立業沒有想到這老特務變臉比翻書還快,他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嘴唇抽動著說不出一句話。甚至沒顧上道聲告辭,吳立業拂袖而去。
走投無路的吳立業也曾想到麵聖,指望著鄒亢能夠念及舊情給自己一個見麵的機會。但結果他還是失望了——但不要說魏良輔整日如影隨形的伺候著,就是沒有魏良輔,皇上也豈是他沒落的總管太監說見就見的?
“胡老弟呀——”燈光下,端著酒杯的吳立業早已是酩酊大醉,也不管杯中是什麼瓊漿玉液,隻管端起來就是一通牛飲。
看著漸漸從失魂落魄中擺脫出來的吳老太監,太醫胡瑩還按捺不住一陣陣欣喜。
“我說吳老哥!你能不能稍微品品呀——”太醫胡瑩的心一陣陣抽動,像割肉般疼痛難忍:“這可是二十年的花雕!我是看著你這些時日不爽才拿出來的——”他翻著白眼兒看著搖搖晃晃的吳立業。
酒漬和菜湯早已灑滿了前胸,原本就皺巴巴的朝服如今更加髒亂不堪。烏紗小帽早已不知丟到何處,一頭雜亂的白發隨著吳老太監的晃動瑟瑟亂顫。白淨無須的大臉早已是一片通紅,縱橫交錯的道道皺紋中卻注滿頹廢和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