彈指間斂翼成空·三(1 / 2)

不知是到了何處,眼前一團迷霧,霧中下著不知何時方可落盡的針棉白雪,刮著不知何時方能停的刺骨長風,其間有著一條永遠也走不到、看不到、觸不到盡頭的暗路。

那風雪侵入她體內,寒冷難擋,不由運起法力,以圖抵抗,可一運力方覺一生修為不知去了何處,如今她已是手無縛雞之力,一刹那,恐慌襲上心頭,恍然間卻見暗路間佇著一道白影,倏然忘了懼怖,她一步步走進那道白影,走到白影身前,看不清這人的長相,可觸及那雙眼的瞬間,心中一霎驚痛,然後便醒了。

…………

鳳綺宮右側的宮人房中,微熱的風從敞開的窗外掠入室內,低垂的床帷輕輕晃動。

床上躺著的人霍然驚醒,瞪著素色的紗帳,輕喘口氣,運起氣,修為仍在,坐起身,掀簾一看,外間天色雖黑,憑著百年修為卻可看清房中的擺設,仍是在這間住了三年的屋中,仍是這張床,何來的風雪?何來的暗路?又何來的白影?

搖搖頭,隻道自己多心,看看漏壺,不過中夜初過,時辰尚早,可思及先前夢中的慌、懼、痛,已是無法入眠。下床,穿衣,細細梳發。為宮人者,縱身份極高,可侍者依是侍者,既是如此,便要有身為侍者的自覺!怎可披頭散發午夜亂晃?

端正衣發,推門而出,一股夜風迎麵來,頓覺舒暢。步出簷,來到庭中,站著吹了半響的風,待先前的心緒漸漸緩下,轉身欲回房中,於是便看到了簷脊上坐著的白影。微躁的夏風吹著少女的衣袂長發,那雙如貓眼一般的眸裏偶爾閃過一絲深碧色,眸光投得極遠,眼底似什麼都有,又似什麼都沒有。

一刹那,似有驚電閃過,這一刻竟有著三分恐慌。

辛姑輕輕一躍,飛上殿簷,站到冶凰身側,躬身行禮,“老奴參見公主。”

不問,同樣是身為宮人侍者該有的自覺。

“辛姑這麼夜了,還未睡麼?”冶凰淡淡問道,仍是望著虛空。

“老奴做了噩夢。”不欺主,是做為宮人最該遵守的。

冶凰對她的噩夢並未感興趣,過了半響,徐徐開口,聲間含著一絲茫然,帶著一點歎息,“辛姑,若在冬夜裏,你修為全失,毫無依附之物,可……身前卻突然有人帶來一團火,你會如何做?”

“老奴會靠近那團火,此乃人之常性!”辛姑毫不猶豫地答道,投在地麵的目光似在思索。

冶凰眸光微閃,轉頭看向辛姑,嘴角一動,似想說些什麼,但辛姑馬上阻止她,走近一步,目中閃過一道利光,“可是公主,老奴是老奴,公主是公主!老奴隻是一名宮人,火在前,溫意在前,靠近即可,這於老奴而言,並無任何利害得失!之後的生死,便由上蒼定奪!可公主卻是我豐丘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唯一的冶庭長公主!是景夕帝與瀾含皇後唯一的女兒!而日後……您有可能會是我豐丘界至高無上的帝王!”

話語一頓,緊接著又道,“您既生於帝王之家,無論何時何地,都需防周藏暗箭!步步謹慎!那團火於您而言,許是溫意,也許是利劍!您遠近皆可,可無論是遠是近,公主既選擇走上如今這條路,在遠離或靠近那團火的同時便不能忘……不能忘記您的身份!不能忘記那些您需要顧忌的事物!要時時刻刻考慮自己的利害得失!這世間或許沒有公平,或許斤斤計較無用,可公主……生為皇室兒女,顧全大局的同時,一分一毫的計較都是必須的!”

冶凰靜靜看著她,容上是不曾收回的淺笑,過了半響,她驀然大笑,“哈哈哈……辛姑真是好魄力呀!”

辛姑全身站得挺直,晚風讓宮衣貼著身,露出削瘦單薄的身軀,麵上一片肅然,雙目微垂,“公主,您雖還小,可在三年前,您便讓老奴清清楚楚看到了什麼才是魄力!”

冶凰聞言不以為意地笑笑,垂目望向庭中,掩去目中心緒,半響後淡淡道,“辛姑以為,橘可否做為下酒菜?”話落側目看她,似在研判什麼,臉上浮起一抹趣味。

辛姑聞言沉思,“膳食皆可做為下酒菜,可在這皇宮中,橘隻能配酒!而欲做帝王酒的下酒菜,那隻橘……也隻能是帝王橘!”

“帝王橘麼……”冶凰頷首,似十分欣慰地道,“辛姑……實在聰慧。”

“老奴隻是在這皇宮中浸淫了大半生。”辛姑靜靜道,目中一瞬恍然,但馬上逝去,轉眼間已是淡然且謙卑的目光。

冶凰站起身,仰首望著夜,燦亮星雨印入那雙幽瞳,目中透著一絲冰涼,又似藏著一絲茫然,“那麼辛姑是否知道……人隻有經曆完整的背棄,才會愈發強大,”伸出雙手,垂目看著掌心,似想看清其間握著的到底是什麼,不待辛姑回話,她又接著開口,“可我們這些所謂的皇族兒女,也隻有掌握著愈來愈多的真心,方知……安心為何物!”話落牢牢攥緊雙手,移目看她,嘴角掛著一絲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