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本的父母給這個意外喜壞了,尤其是本的母親,她張開雙臂,準備給李丹一個熱烈的擁抱,對於擁抱,李丹其實已經開始習慣了,隻是看到本母親那碩大的身軀,她本能地往後退著。
“媽,中國人不喜歡這個的。”本在一旁叫嚷著。
“噢,那握手可以嗎?”本的母親說著伸出了她那滿是麵粉的雙手。
本父母的房子有九間臥室之多,那車庫比李丹的房子還要大。看著李丹有些發暈,這麼大的房子如何搞衛生。不過後麵人到齊了,李丹更暈了,本有七個兄弟姊妹,除了他個個已婚也有孩子,有的還不止一次婚姻,還有什麼繼子繼女,呼啦啦三四十號人,那個壯觀啊,吃飯的時候,李丹看到本的母親光披薩就烤了六個。而且後來還聽說他們兄妹全都遵循這個慣例,沒有特別事情的周末一定回父母家來。
李丹給那陣勢嚇壞了,她從來沒有經曆過類似的場麵,感覺是在辦婚禮,熱鬧的婚禮讓人興奮,可是參加婚禮人一生中也不過幾次而已,如果每周都是這樣的熱鬧,李丹覺得非瘋不可,可本他們很享受,無論是坐在院子裏和家人高談闊論,還是穿戴整齊和家人去教堂,不然他們也不會從四麵八方齊聚而來。本的父母也很享受,準備這麼多吃的,還有搞衛生,估計老兩口比全職上班還要辛苦。
自那次之後,李丹一般每年隻到複活節和感恩節的時候才和本回去,故意錯過聖誕節,因為實在是沒有辦法買得齊那麼多的禮物,還有也實在是受不了接受那麼多的禮物,塞了一整車回來,發現大都是丟在車庫裏用不上的。
李丹和本家裏的感情也如她回去的次數般固定了下來,沒有任何的進步,她覺得自己無法走近,即使他們彼此都很願意。李丹偶然聽到本的姐夫和本的對話。
“丹和你談公事,你聽得懂嗎?”
“我聽得懂她床上和廚房的需求就可以了。”本灌了一大口啤酒,回答的時候麵不改色,目光堅定。
那一刻李丹覺得本好有男人味,也才意識到本的家裏也是覺得本和她之間有差距的。
後來有次李丹在廚房幫本的母親準備食物,本母親看著院子裏正和孩子們玩得歡的本突然說:“你們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李丹給問得一驚,手上的盤子滑到了地上。
本母親平靜地收拾碎了的盤子,拍了拍李丹的肩:“別緊張,孩子,我們為你們禱告,上帝會安排好一切的。”
李丹倒不是給本母親的問題嚇著了,而是對這個問題的幕後她開始了自己的揣度,這算是一種暗示呢,還是本求婚的前奏。
結果證明什麼也不是,本依然如以前一樣,從來不和她討論婚姻和孩子的問題。使得她有些懊惱自己的自作多情。
本似乎對婚姻沒有什麼興趣,他真正感興趣的在房子的裝修上,他把房子裝修得比專業的還漂亮,還特別在後院為李丹修建了一個很有中國特色的小亭子。小亭子在院子裏正式竣工那天,就開始有人絡繹不絕地打聽誰做的。本因此攬了好多私活,以至於就是在兩份工作之間的時候,他也有錢給家裏買海鮮和羊排了。有個聖誕節,他竟然還送了李丹一輛新款的寶馬車,雖然是長得一塌糊塗的分期付款,也還是讓李丹感動得一塌糊塗。感動不僅僅是因為自己收到了禮物,而是發現可以用自己的興趣去賺錢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本在她的鼓動和支持下幹脆辭職開了一家裝修公司,生意雖然不是很紅火。但不久之後足以讓他們重新買一棟大一些的房子,這次是聯名貸款,一起付款了。不過,那之後,本在廚房做飯的機會也越來越少。李丹有時想,原來悔叫夫婿覓諸侯是古今中外通用的啊。
自從有次和本吃自助餐的時候,碰到了一對中國同事夫婦,李丹的男朋友以前是幹水管工的,現在也隻是創業階段的小混混的傳言,瞬間就遍布了全公司,李丹真的好佩服這些屬克格勃的同事,她不過隻是離開了拿盤菜的功夫,怎麼連本的祖宗八代都調查清楚了呢。而且還根據自己的需要添油加醋一番。一下子,各種版本都蹦了出來,讓李丹應接不暇。
有個年過半百的大姐還語重心長地勸勉:“小李呀,不能貪念床上的歡快,要考慮長遠一些。”
李丹的惡氣不打一處來:“你都試過比較過了?”
大家也算是見識了李丹的不識好人心,漸漸人們終於淡忘了這事,隻是偶爾茶餘飯後實在無聊的時候又開始琢磨李丹為何現在還生不出孩子。
李丹在這些自衛戰中心理越來越強大,刀槍不入了,她覺得自己根本不再需要母親的意見,她足以把自己的事情處理得很好,而母親得病後,也隻有不情願地退居後台,因為她連本和李強都分不清楚了。
李丹在舊東西裏找到了幾張全家的合影,她沒有印象是什麼時候拍的,更沒有印象家裏還有如此和諧歡快的時光,但這些證明卻活生生地擺在那裏,仿佛嘲笑李丹的健忘。她小心地收藏起來了,沒有記憶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發生過。
她還看到了那塊玉,母親給李強三十歲生日買的生日禮物,現在的李強應該四十有三了,有可能還沒有見過這玉。她決定一道帶回去給李強。或者讓人捉摸不透的李強現在願意掛上了呢?
去給母親上墳的那天,很應景的,一直飄著濛濛細雨,母親的墳是新建的,有一邊還沒有鄰居,李丹不管泥巴坐了下來,呆呆地望著墓碑上照片裏的母親,這個給了自己生命,本應該是最疼自己的人,卻被自己怨恨折磨了半世,如今終於陰陽相隔,再會無期了。但李丹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一直在想如果母親沒有得那病,臨死會對自己說些什麼。
回到家來,天色越發地暗了,傾盆大雨瓢潑而下,表弟媳婦一旁說:“舅媽真是疼你呀,把雨留著等你回來了再下。”
李丹一愣,原來很多事情真的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自己剛才還在想母親是不是在發自己沒有來參加葬禮的怨氣,所以一直下著雨。
晚上,退休的老院長打了個電話過來,倒讓李丹很是意外。老院長說得很猶豫,母親走的時候,他在,母親走得很安詳,葬禮也很體麵。希望她和李強可以好好地過自己的日子,還有如果母親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也希望他們可以忘記,在那個年代出生的人,很多的事情都身不由己。
李丹哼哼哈哈地掛了電話,心裏說:把個人的生活悲劇歸結於一個時代,是個很不錯的借口。隻是那些對錯的後續影響應該歸放去哪裏?
李強的電話跟著打了過來:“你在和誰講電話?我打了半天也打不進來?”
“老院長。”
“那個罪惡的源頭。”
“留點口德,人家也沒有得罪我們!”
“你不知道老媽當年就是因為他沒有辦法離婚,眾叛親離百般無奈之下才嫁給爸的。拜他所賜,我們才擁有那麼美好的幸福生活。”
李丹的心豁然明朗開來,給母親的拚圖最後一塊終於找著了,原來如此,世間種種終究逃不過一個情字,她覺得可笑又可悲,雖然她不認同這樣的做法也不認為母親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歸咎於這個,但是忽然之間她對母親愛與恨還是釋然了,有的時候找不到原因的結果讓人難以接受和理解,而原因被發現之後,結果似乎就不再重要了。
“你打電話來是為了告訴我這些?”
“我才沒有那麼無聊,你幫我帶些榨菜回來,我們小時吃的那種,袋裝的,四川涪陵產的。”李強的口氣突然一變:“對了,你的後院可能要起火了。”
“什麼意思?”
“笨對你連媽死也不告訴他,很不高興,我覺得他會有比較激烈的行動。我好心提醒你,免得你城門失火殃及我池魚。”
李丹心咯噔一下,有些下沉。她自己也理不清究竟為何沒有告訴本母親的去世,她隻是覺得那是她必須要去處理和麵對的一件事,和本是沒有任何關係的。即便同床共枕了這麼些年。本的位置和環境不同,或許感受又大相徑庭,她原以為自己會驚慌失措的,可是沒有,她隻是稍稍有些失落。自從去看過母親的墓地之後,她覺得自己的心突然變得很平靜了,沒有什麼可以掀得起浪了。不管什麼樣的生命都會有結束的一天,不管什麼樣的感情走到最後不是合就是分,隻要有結局就好了,管它是什麼結局呢。記得本的母親曾經說過:上帝會安排好一切的。
那夜,李丹睡得很不踏實,做了好多夢,還生平第一次夢見了母親,母親在院子裏一邊招呼她吃蛋糕,一邊做著燒烤。醒來她覺得自己好可笑,自己家什麼時候有那麼大的院子,母親更不會做蛋糕燒烤什麼的,做這些事情應該是本的母親。以前隻要父親不在家,母親就是給他們吃方便麵,還有榨菜。李丹忽地明白李強要她帶榨菜,看來是思念母親的味道了。而自己做夢把母親和本的母親重疊在一起,是潛意識裏有另樣的期盼嗎?
在回來的飛機上,李丹一直考慮著,卻也沒有想出答案來。她隻是覺得這十年因為有了本,日子才過得不那麼寂寞和有生氣,如果沒有了本,自己會如何,她有些不願去考慮。
等拿到行李走出機場時,她心底默念著:如果本沒有來接她,就叫的士好了。這個世界少了誰地球是一樣轉的。一抬頭卻看見本正捧了一大束紅玫瑰在向她招手,她眼睛一熱,快步奔向本,本笑嗬嗬的,變魔術般地亮出幾個字牌:嫁給我,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