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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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於軍
(上)
電話鈴響的時候,李丹正在收拾第二天要去芝加哥出差的東西。隨著鈴聲,還有本在樓下的一嗓子:“丹,電話。”李丹有些氣惱,卻又無可奈何。她知道這時的本正悠閑地啃著薯片看租來的電影碟,她也知道那電話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是找本的。可是隻要她在家,本是從來不先接電話的。李丹抱怨過很多次,根本沒有效果。或者這是他唯一可以對外宣稱他是這裏的男主人有力方式,本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李丹氣呼呼地拿起電話,這次電話卻是那百分之零點零一的概率,傳來表弟的聲音:“丹姐,舅媽沒了。”
“噢……”李丹有些意外,不知該說什麼.
“你和哥回來嗎?”
“我要先去問問他。”李丹的腦子飛速地轉著。
“那你回來嗎?”
“我估計趕不及葬禮了,我要到芝加哥去開會幾天,還有現在回中國要辦簽證,挺麻煩的,還要訂機票什麼什麼的。”李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好,你看著辦吧。身後的其他事也要處理的。”表弟似乎一點也不意外。隱隱約約傳來弟媳的聲音:“這兄妹倆,親媽死了都不回來,可真夠意思,這也叫養兒育女?”
李強接通電話沒有好氣地說:“小姐呀,這個時候還打電話,你不做愛別人也要做的!”
“對不起!打擾你做愛了,我隻是負責通知:你媽死了,你回不回去參加葬禮?”
“那個笨跟你回去嗎?”
“他叫本。”
“管他是笨還是本,我問他回不回去?”
“他回不回去跟你有什麼關係?”
“如果他回去,老媽子也算是有半子參加葬禮了,我就不需要出現了。”
“我們還沒有結婚,我也不打算帶他回去,你不回給個痛快話就可以了。”李丹有些惡狠狠。
“一直告誡你,女孩子要溫柔,這就是你為什麼一直嫁不出的原因。”
“我嫁不嫁關你屁事,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你到底回不回?”
“你以為這是上廁所呀,就是上廁所沒貨也要蹲上半天呢。我要好好考慮一下。”李強不由分說掛了電話。
大聲的嚷嚷把本嚇了一跳,他拎著啤酒瓶上樓來了,看見李丹拿著話筒在那裏發呆,上前摟住,柔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李丹的心一顫,眼淚跟著要流出來,她剛想說母親的事,卻被本身上的酒氣給熏著了,她定了定神:“沒事,過些天我要回中國一趟。”
李丹公司在芝加哥新收購了一家小公司,對於這次收購,身為財務經理的李丹前期工作是做了很多的,但這次去參加簽字儀式,李丹到不到問題不大。所以當儀式結束後,李丹說要請兩周假回中國,因為母親過世了。公司的大頭嘴巴張成了O型,久久沒合上。看樣子被很多中國人認為家庭關係冷漠的鬼子對李丹的表現也有些不認可。李丹看著那O型的大嘴巴,想是否應該為自己辯解一下,話湧了上來,卻又被她生生地摁了下去。
在機場的時候她試著又打了李強的電話,“我在拉斯維加斯呢,運氣真不錯,剛贏了兩千。看樣子老媽子的死真的給我帶來了好運。”
李丹什麼也沒有再說,掛了電話,每個人都有決定自己生活的權利,即使是親妹妹,也總不能把哥哥綁回去參加母親的葬禮。
幾分鍾之後,收到了李強的一個短信:我彙了一萬塊錢給你,帶過去辦喪事用。
李丹想了一下,回道:我會確定墓碑上有你的名字。
“謝謝幫我納入孝子賢孫的範圍。”李強這次回複得飛快。
李丹想著等她到家時,葬禮應該早就結束了,其實自己也大可不必回去了,這個念頭一出,把自己嚇了一跳,要是母親知道,他們連她的葬禮都不去參加,會把他們罵得怎樣的狗血淋頭,母親應該是渾身發抖,拿著雞毛撣子,抽一下,述說一段,從他們出生開始給她帶來點點滴滴的麻煩。
李丹陶醉在自己的想象裏,不由自主地笑了。其實和母親,他們早就告別了,幾年前,母親被確診得了老年癡呆症的時候。剛開始是電話裏聽說,李丹沒有任何感覺,反正隻是一種病,和關節炎、高血壓一樣。倒是李強冷笑了好幾聲:“老媽子也有今天,是報應麼?”
“你說話可不可以好聽點?”
“你為什麼不問老媽子做事可不可以漂亮點?”李強從不認輸。
等那年夏天,李丹和本去中國旅遊,順帶看望了一下母親,李丹才著實地嚇了一跳,原來精明強幹的母親早就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讓你摸不著頭腦的老孩子,癡癡呆呆的,一直抓著本叫李強。好在他們語言不通,本把那些不屬於自己的示好全部收歸己有,省卻了李丹很多的心事。
要知道把本叫成笨的可不止李強一人,還有這所謂的準嶽母,她開始還隻是開玩笑:“這老外取名字還真逗,叫啥不好,要叫笨,聰明的孩子也給叫傻了。”
到後來聽說本不過是個水管工,學曆家世工作沒有一樣不是和她女兒相差十萬八千裏,她叫本的時候幾乎變成了惡狠狠地直呼笨了,不過本也聽不出其中的差別,再加上也沒有什麼有實質交道的機會,所以也還沒有巨大衝突。
本是粗線條的,和他的體型、工作一樣,如果不和他明說,他是從來不會去揣度人的心思的。這點讓李丹覺得好輕鬆,沒有那些七拐八拐的花花腸子,人生變得簡單而美麗。
和本認識是因為他是自己曾經租住的公寓的管理工,有時水龍頭壞了,廁所堵了,管理處就會派他過來修,一來二去,熟了,李丹偶爾也會倒一杯咖啡給他。本把它理解成修好東西的謝意。其實那是李丹對自己住處唯一訪客的招待。
後來有天本來換煙霧感應器的電池時告訴她,他辭職了。
她有點意外:“找到別的工作了?”
“沒有,隻是這份工幹不下去了。”
“噢,”李丹沒有詳細地問,這裏的人換工作和換衣服一樣,“祝你好運!”
本就這樣消失於她的生活好長一段時間。
再次見麵有些戲劇化,那天李丹加班到深夜,搭地鐵的時候,有人搶走了她的包,她一個人在地鐵站裏又跳又叫,吸引了好幾個人過來,其中一個就是本。李丹一見到本就撲了上去,嚎啕大哭,把那段時間工作和生活上的不順一齊嚎了出來。
本耐心地安撫著她,陪著她報警,再送她回公寓。這期間,手臂一直很自然地摟著他,以至於警察也誤認為本是她的男友,對這點誤解,他們都沒有去澄清,而且很快讓誤解變成了現實。
和本正式交往後,李丹一直小心翼翼地瞞著家裏,她完全可以想象母親對這件事的反應。可世上是沒有不透風的籬笆牆,雖然隔了很久,母親終究還是知道了。隻是母親的手再長,也無法跨越太平洋。母親決定親自到美國來看一看。
李強和李丹沒有人願意辦,事情就一直拖著,可是隨後不久,父親查出了肺癌,李強和李丹這回又變成搶著辦了。父母過來之後,落腳處自然是李丹這裏,那個李強,從不在一個城市住滿一年,而且每次不是和人合住,就是租地下室什麼的。
李丹想了很久,不知怎樣和本說讓他先搬出去一段時間。最終還是什麼也沒有說,倒是采取了另外一個解決辦法。她買了一棟房子。房子不是很大,但是年代比較久遠,是本喜歡的,那樣裏麵的更新和裝修工作他可以大展宏圖。他們兩個為買房子一直籌劃很久,但是也一直達不成共識,李丹喜歡新房子,就是拎個包就可以入住的那種。
李丹用自己對房子上的妥協倒是換來父母來到時表麵上的和諧氣氛。本忙著裝修房子,為了方便,直接先入住了。李丹和父母住在公寓裏,又忙著出去玩,幾個人難得有聚在一起的機會,自然更無法吵架。當然母親的思想教育是免不了的。李丹還沒有被這些說教弄煩,難得過來的李強倒是受不了:“就她長的那樣,有人肯要就不錯了。”這句話點燃了母親的熊熊烈火:“你妹妹怎麼了,好歹也是碩士畢業還是經理,難道就找不到一個登對的?還有你三十好幾的人,也不思量著成個家什麼的!”母親最後的一轉話鋒,得到的結果是李強掀翻了桌子,砸碎了碗筷。
對有的人來說,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但是對李強不是,隨著年歲的增長,他對母親的怨恨似乎有增無減。在李丹的記憶裏,母親和李強從來就沒有和平相處過。而李強更是,為了激怒母親,把自己當炮灰也在所不惜。年幼的時候零碎事件多得難以計數。當然最驚天動地的是那年李強一上大學就開始轟轟烈烈地戀愛,對象是母親最最不能接受的鄉下妹,母親當時的目標是管你鄉下妹的迷魂湯怎麼灌,你休想跨進我家門半步,她開始嚴加看管李強的行蹤,這對她來說非常容易,同一個大學,一個是教授,一個是學生,宿舍就是家。可李強還是讓她陰溝裏翻了船。愣是大學退學,跑去當兵了。臨走囑咐鄉下妹好好讀書,等她畢業了,他也正好複員回來,農村的大學生和城裏當兵的還是蠻般配的哦。
可是他們沒有等到那天,氣急敗壞的母親把所有的氣全都撒在鄉下妹頭上,她動用了一切關係,幾乎到了瘋狂的地步,來阻止鄉下妹畢業。鄉下妹畢竟是鄉下妹,目光還是短淺的,怎麼能預料後來世界巨變,有沒有畢業證和城市戶口根本不是問題,她苦苦地糾結於沒法麵對家鄉的父老,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三尺白綾結束了自己如花的生命。同時結束的還有母親和李強的母子之情。從此,家裏就似乎再也沒有見到李強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