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挽金忠介公詩》(1 / 3)

光緒元年(1875年),時任烏裏雅蘇台將軍金順因賞識恩澤的才能,保舉恩澤隨其出征新疆。恩澤多次救金順於危難之中,二人的患難與共更加深了彼此之間的情感,並超越了上下級的關係。光緒十二年(1886年),金順病逝於回京途中,清廷追封其為太子太保,諡忠介。光緒十三年(1887年)春,恩澤寫下《挽金忠介公詩》四首:

誼情宜哭寢門中,昔別弓刀視斷鴻;

初擬重臣歸妙用,庸知大樹咽悲風。

班超不沒平生誌,李廣難封五等崇;

三十年光兵裏過,消磨髀肉幾人同。

雪窖冰天漫策勳,元功一半誤參軍;

敶當藥葛身真武,檄草陳琳士不文。

枉直都歸寬大度,心肝袛奉聖明君;

如何的博雲門戍,先失當關虎豹群。

虜頭慣喜挺身取,最恥輕談紙上兵;

萬馬順昌同建幟,九邊李牧足聲名。

天山雪擁旌旗影,蒲海人留月夜營;

笳鼓從今聽不得,當風怕記舊師貞。

款段荊南小作鍪,大東預許客來遊;

一時戲語公成讖,十載深情感不休。

晝錦滿懷追往哲,素車忽慢拜前騶;

堪憐一掬傷心淚,早灑伊州近吉州。

這四首詩被鐫刻於金順墓二道門樓的橫額上。四首悼亡詩,語言樸實,強烈的對比裹挾著一股悲痛、憤怒的情感。為金順抱不平的同時,詩中亦很明顯流露出恩澤自我觀照的情感成分。悼亡金順的同時也悼亡了自己新疆八年征戰的歲月。

一、壯誌難酬

從一個處理文書的筆帖式榮升至黑龍江將軍,恩澤的仕途之路較一般人來說,可謂順暢許多,這其中既有其背後家族的蔭庇,也有個人的際遇,當然更與自身的努力息息相關。但恩澤的誌向顯然不止於此。第一首詩作於“癸未冬留別伊犁”,恰逢恩澤離伊去吉之時。去吉,於恩澤而言,向往已久。但去的過程並非如預期。作戰昌吉時,金順即給恩澤承諾,戰事停歇,許“吉林之任”。恩澤在悼亡詩的注釋中雖未明說金順許諾的具體職位,金順承諾吉林將軍職位的可能性更大,從詩的情緒中可以感覺出,恩澤對於由烏魯木齊領隊大臣調往吉林任副都統,並不十分滿意。而且,金順有言,“後當以侍貼往拜”,即暗示往後兩人就職位而言並無太大差異。另一方麵,新疆八年征戰期間,恩澤深得金順與劉錦堂的賞識,以能力衡量職位,恩澤對於自己獲得正二品副都統職位算是意料之中,難有額外驚喜。

“三十年光兵裏過,消磨髀肉幾人同”。言說金順的同時,也是在言說自己。

彼時,金順因與升泰發生矛盾導致升泰棄危機戰事不顧借病返京,二人均因“擅自回京,玩忽職守”而革職留任。金順在此時遭到革職留任,無疑是人生頂點的一場冰凍。恩澤除了感歎“庸知大樹咽悲風”之外,亦別無他法。於恩澤而言,另謀出路迫在眉睫。

同時,需要明晰一點的是,恩澤對於自己的此次調動亦並無失望之感。恩澤任烏魯木齊領隊大臣之職時,事實上形同虛設。“現在新疆時事變遷,都統及辦事領隊各大臣,兵少事簡,幾無異投閑散”(朱壽朋:《光緒朝東華錄》),這種情形在烏魯木齊尤為嚴重,因戰事激烈,烏魯木齊整個城市幾乎毀於一旦,遍布荒涼,難尋一個旗丁。恩澤常一個人騎馬在烏魯木齊大地上馳騁,直至日落餘暉的清涼平息住恩澤狂躁的心,才心灰意冷地回到營中。對於胸懷抱負的恩澤來說,離開烏魯木齊的意義在其人生中則顯得尤為重要。詩中的一些惆悵情緒或許跟八年征戰之後獲得一個形同虛設的烏魯木齊領隊大臣不無關係。

正是這種複雜的情緒,才使恩澤在感慨金順一生兵戎生涯的同時得以機會審視自己。恩澤為何要求去吉林?如果弄清楚這個問題,或許更能了解恩澤回顧新疆八年征戰時所表現出的壯誌難酬的情緒。東北是恩澤的故土。要求回鄉,征戰過程中表現出這種情緒在常理之中。但這隻能是表層原因。如果深層推敲,疑點頗多:一、恩澤的故鄉位於內蒙古烏蘭查布盟東部,與吉林相距甚遠;二、其時,吉林仍屬於苦寒之地,氣候寒冷、經濟落後、戰亂頻繁,若是將之視為思鄉的一寄托,確讓人匪夷所思。唯一可以解釋的是,恩澤向金順表示對吉林的心意之時,更多的原因是將吉林視為施展抱負的最佳場所。落後,更可以顯示其治理的才能;戰亂,更可以展示其作戰之驍勇。換言之,恩澤始終在尋找可以實現其壯誌的契機,如班超一樣“不沒平生誌”。在恩澤看來,吉林之於恩澤正如西域之於班超。